「我不管,你借錢也好,怎樣都好,你先把我贖走,只有你才能贖我,這些錢以后我會還給你的,等我長大了,我就帶阿娘和阿弟阿妹們走,走得遠遠的,跟你再沒有關系……」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扭打糾纏起來,雪地里眨眼就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梅岳綰將腦袋探出窗外,隔著人群看到姜涉拖住一條大腿,死命不讓他走,那急于脫身的姜父也惱紅了眼,一腳腳發狠踹去。
「撒手,給老子撒手!」
大片皎白的雪中,梅岳綰眼尖,忽然就瞧見了一抹紅,自姜涉身后,蔓延出一路痕跡,她心頭一跳,控制不住就想躍下馬車。
人群被頭小鹿似的身影擠開,一襲清貴華裳隨之跟來,聲音冷冷地在雪地里響起。
「人是我梅家的,踹死了你賠嗎?」
姜父動作一滯,扭頭呵出一口白氣,牙關都在打哆嗦:「梅老爺,我,我在替你教訓這不聽話的賤子呢。」
那襲華裳長眉一擰,負手冷聲道:「你要贖走他嗎?」
姜父連忙擺手:「不不不,他能跟在梅老爺身邊,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不贖,不贖……」
他仿佛當真怕梅老爺問他要贖金,忽然瞅準一個空當,拔腿就擠出人群,落荒而逃。
地上的姜涉臉色一變,顧不得疼痛,咬牙就想掙扎起身:「你回來,你別走……」
裹在狐裘里梅岳綰趕緊攙扶住他,小手下意識捂住他鮮血汩汩的傷口,疼在自己身上一般:「小哥哥,小哥哥你沒事吧……」
姜涉卻瘋了似的推開她:「你滾開,別碰我!」
踉蹌的梅岳綰被梅老爺的大手接住,他睨向狼狽的少年,在風中一字一句:
「小兒郎,我給你機會了,你聽到你爹是怎麼說的了,你認不認?」
(四)
姜涉當然不認,他被獨自關在黑壓壓的房中,鬧到大半夜都不消停。
倒是梅岳綰提了盞小燈,半夜悄悄摸到門邊,貼著房門聽了半晌后,伸手往自己衣兜里掏去。
門下方有扇小窗口,專供日常遞飯所用,此刻卻伸進一只雪白的小手,手心打開,只聽到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
「小哥哥,給你吃糖,你別哭了。」
門內霎時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梅岳綰感覺到那顆糖被人拈起,還來不及高興,糖果卻又轉瞬被人從小窗口里被扔了出來。
「不要你的糖,假好心。」頓了頓,門內的人嘶啞道:「我也沒有哭。」
梅岳綰也不生氣,裹著狐裘撿起那顆糖,又提燈回到門邊,靠著坐了下來,吹了吹,自己剝開含進了口中,半天沒說話。
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不知在想些什麼,等口中一顆糖融盡后,才又掏出另一顆,依舊往小窗口里遞去,不出所料,沒一會兒,姜涉又給扔了出來。
梅岳綰抿了抿唇,再去撿,撿完自己吃了,又遞新的,姜涉再扔,如此循環了好幾次后,門里的人終于不耐煩了:「你有完沒完?」
梅岳綰靠著門,長睫微顫,小鹿一般,話中帶著討好:「小哥哥,我有很多糖很多糖,你扔不完的,就像天上的星星那麼多,糖甜絲絲的,我爹說,吃了就不會難過,不會想哭了,我每天都拿給你吃,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滾蛋!誰要吃你的糖!」姜涉捏緊拳頭一捶地,惡聲惡氣道,吼著吼著,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滴答墜落,他捂住眼睛:「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仿佛聽出門那邊的哭腔,梅岳綰又把手伸了進去,有些慌亂:「小哥哥,你怎麼了,你別哭……」
她才說著,忽然低叫一聲,原來是姜涉狠狠咬住了她的手,他一邊咬著,一邊含糊地罵道:「白毛怪,白老鼠,白瞎子,快放我回家!」
梅岳綰疼得眼淚直流,卻又不敢大聲叫出,怕把人引來,只得委屈掙扎著:「你不要這樣說我,我爹說,這樣講我的人都是壞人……」
「誰同你說我是好人來著,你不放了我,我就天天咬你!」姜涉之前都沒有看清楚過梅岳綰的模樣,被帶到梅府關起來后,才近距離瞧見她狐裘下雪白的全身,那番詭異場景讓他不寒而栗,更加不愿意留下來與她作伴了。
如今他抓著她的手咬了好一陣才松口,嘴里狠狠吐出一口血水,顧不上門外傳來的抽泣聲,只惡聲道:「你去告訴你爹吧,讓他打死我好了,我就算死也不要和你這種怪物待在一起!」
姜涉是抱了魚死網破的決心,等來的卻是個他意想不到的結果,房門打開,梅老爺沉著臉,身后風雪漫天,襯得他面上浮出一絲疲倦。
「你走吧,只此一次,就當我做了樁虧本的買賣,以后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突如其來的逆轉讓姜涉有些無措,他卻看到從梅老爺身后探出個腦袋,雪白的臉頰裹在狐裘里,手上的傷口小心地掩在袖子中,雙目白似琉璃,怯生生的,卻沖著他笑。
他瞬間明白過來,張了張嘴,心中升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一輛馬車直接將姜涉送回他家,臨走前,梅岳綰想起什麼,又掏出一顆糖,追上去,遞給車上的姜涉。
這一次,姜涉沒有猶豫,接了過來,薄唇微抿:「謝謝你,有空……我會來找你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