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飲了一口茶,問:「那福王呢?」
「有端王和瑞王在,能有福王什麼事?」
我含笑看了傅辛寒一眼。
他面皮微沉,道:「張兄,慎言!」
越往北越冷。
十月底的天,已經飄起了鵝毛大雪。
傅辛寒在屋檐下長身而立,抬頭看著不見星光的天幕。
我信步過去,笑得很開心:「今日是你生辰吧,這個消息便算是我送你的生辰賀禮,你可還喜歡?」
攸縣縣令,可在攸州給他一些倚仗。
入了京都,則要另尋高枝才可。
如今,我借著瑞王之手,砍了禮部尚書這棵大樹。
瑞王未死,福王卻已從暗處被迫到了臺前。
他沒有機會再參與奪嫡。
那將寶押在他身上的傅辛寒呢?
我倒想看看,疾風暴雪,他以何抵擋。
傅辛寒凝著我:「阿時,你心里果然還有我。
「居然還記得我的生辰!」
如何能不記得?
過去那些年,每到這一日他便喝得醉醺醺深夜而來,換著花樣折磨我,讓我一遍遍恭賀他生辰快樂。
我怒目盯他:「傅辛寒,我希望這是你在世上過的最后一個生辰。」
他笑容森森:「不,往后每年今日,你都會如前世一樣,一遍遍祝我生辰快樂的。
「你救下瑞王,或許正是我的轉機呢!」
……
17
這話,我思慮良久,始終沒有參透是何意。
而此時,我們已經入了京都。
三年一次的春闈只剩不到四個月的時間,京都內如今舉子如云。
百姓戲稱三步就能撞個舉人老爺。
因是唯一的女舉子,我名聲大噪。
走到哪里都被指指點點。
「就是她。那個女解元!」
「一個女的摻和科舉做什麼,就算僥幸中了進士,難道還能入朝為官?」
「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
……
我早知這條路非議重重,是以并不難過。
李灣可氣壞了,恨不得跟他們吵上個三天三夜。
到了十一月底,梁王府的梅花開了。
梁王是當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已五十有余。
膝下無子。
他素來愛好風雅,此番梅花盛開,他遍邀京都名門公子閨秀,又給各州府鄉試的前三名下了帖子,邀請他們過府賞梅。
我和傅辛寒都在受邀之列。
昨日一場大雪,如今均是白茫茫。
唯有那數株紅梅,為滿園雪色添了濃淡相宜的紅。
端王和瑞王居然也在。
瑞王只在掃視眾人時,淡淡瞟了我一眼。
宴席之上,世家子弟數不勝數,我本以為我們這些微末舉子,只是去湊個人氣。
卻沒想酒席過半,梁王酒酣耳熱,讓我們這些新晉舉子展示才藝。
眾舉子雙目放光。
此乃良機。
端王和福王均在宴席之上。
無論是得了哪位王爺的青眼,于將來仕途,都大有裨益。
眾人嘴上雖不說,心里只怕已給梁王磕了無數個響頭。
一時間,吟詩作對,作畫書法,投壺彈琴……
眾人使出了渾身解數。
梁王連連叫好,賞賜不斷。
傅辛寒思如泉涌,短短工夫,龍飛鳳舞寫就一篇五百字詠梅賦,更是將氣氛推到了頂點。
便在此時,英郡王看向我,似笑非笑:「姜解元作為陛下特意開恩錄取的舉人,又是在場唯一的女子,便為我們跳一曲彩衣舞來助興吧。」
彩衣舞是宴席時最常見的一種助興舞曲。
勾欄瓦肆的姑娘們,也會跳來取悅恩客。
英郡王的王妃,乃禮部尚書嫡孫女。
聯系到之前傅辛寒曾上前拜會交際。
英郡王此刻就是在故意找茬。
我若跳,就將自己等同為舞女。
若不跳,他是陛下外甥,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皇家顏面。
那我便是對皇家不尊。
我抬眸迅速看了瑞王一眼。
他正在品酒,壓根沒看我。
我倒忘了。
他說過,若需要他幫我殺人,我得證明自己。
英郡王緊緊盯著我,笑意不達眼底:「姜解元遲遲不應,可是我這郡王,在你眼里不夠看?」
18
在場本就有許多舉子此刻均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傅辛寒更是笑意盈盈,如逗弄獵物一般看我。
我上前作答:「學生自幼喜讀書,不喜舞樂。
「不過郡王殿下既想看,那學生便斗膽獻丑。」
英郡王惡意地笑:「那你快去換上裙裝。」
「不必,不知可否請梁王殿下借給在下一柄木劍?」
梁王坐直身子:「你要做劍舞?」
「是!」
他擺手欲吩咐婢女,瑞王開口:「一來一回,不免耽擱時間。」
他抽出身邊侍衛佩劍,朝我直直扔來:「接著。」
劍身輕薄,泛著凜凜寒光。
輕巧銳利。
好劍!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幼年時,父親在院中劍舞的畫面,歷歷在目。
再度睜眼,我目光已然銳利。
揮動長劍,揚聲高歌: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
那時,父親劍尖游走,驚落梅樹上的積雪,紛紛揚揚撒在我頭頂。
那時,他熱烈又蒼涼。
那時的我,不懂他。
如今的我,有些懂了,卻已遲了。
便在這時,鼓聲響起。
是鎮國公府體弱的世子在敲。
鼓聲激烈、蒼涼、孤獨、一往無前,沒有退路。
我一個轉身,挑落滿樹積雪,音色越發凄涼: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