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鶴的名字就在嘴邊,可我死活說不出口。
夢中種種,每一刻都真實得像是親身經歷,其實我對他的喜歡,在那幾年里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留下的,只是不甘心吧。
「娘娘,臣女……」
我話音未落,人群中忽然一陣騷亂,奴才們一窩蜂地護在皇后與蕭錦鶴身前。
一支箭矢直直地沖向我,箭尖帶著凌厲的寒光,恍惚間我看見無數箭影撲面而來,萬箭穿心……死亡的恐懼席卷全身。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蕭錦鶴!求求你我不想死!」
那箭砰地扎進面前的案幾,我驀地回神,才發覺自己喊了一句多荒唐的話。
幸好現場一片騷亂,大抵沒人注意到我的失態。
有人扯著我的胳膊將我拽起來。
「怎麼不知道躲開!」
蕭錦鶴話里帶著薄怒。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一肚子話卡在喉嚨里,可我不敢開口,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哭,我不想丟臉。
有人駕馬疾馳而來,蕭錦鶴怒斥:「完顏術,你越來越沒有規矩!」
「我便是沒規矩,太子殿下又奈我何。」
那人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厚重的、不以為意的,不羈且無禮。
我只看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拔走案上的箭矢,渾身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馬背上的人輕輕一笑,他在嘲笑我,嘲笑我膽小如鼠。
完顏術,他是完顏術……
就是他,率鐵蹄踐踏我朝江山。
就是他,要我以命祭戰,賜我萬箭穿心。
因為在夢中,我曾弄瞎他一只眼睛。
7.
北邊荻國近年來勢大,三番五次與我軍交鋒,雙方皆傷元氣。
為保太平,兩國交換質子,約定互不犯境。
完顏術就是那個倒霉的質子,可說他倒霉,他來京都三月有余,日子倒是越活越滋潤。
他陰險至極,來時帶著三個婢女,一個賽一個妖嬈多姿,當天便塞進后宮,明擺著要惑亂君心。
圣上雖不昏庸,但美色當前,還是痛痛快快地給了完顏術最大的便利。
我從未見過誰家質子如此囂張。
宮中乘馬便不說了,若非面圣,還可佩帶弓箭,簡直比身為太子爺的蕭錦鶴還要風光。
但其實,舉朝上下對他這種玩世不恭的性子,明著批判,暗地里卻道:都說完顏一族沉靜多智,可真見著了,卻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不足為患。
連我都不信,完顏術這種人,會在幾年后殺兄弒父,成為我朝心腹之患。
可我見過那種可能,我真的怕他。
他就是個在獸群里長大的怪物。
他就是個好色殘暴的戰爭販子。
8.
我幾乎是從宴席上逃走的。
不管夢境是真是假,我都要杜絕一切跟完顏術扯上關系的機會。
我顧不得儀態,提著裙擺在宮中小跑。
蕭錦鶴不知為何追上來,我甩開他的手,像只驚弓之鳥,尖叫道:「別碰我!」
他微怔后,擰眉問我:「你從來得體,如今失態,是因為完顏術?」
他果然敏銳。
我不愿多說,只問他:「殿下找我可是有事?」
大概是我語中的不耐太過明顯,蕭錦鶴冷了臉。
「只是想問問二小姐,方才所求姻緣,是與誰的姻緣。」
原來是來敲打我的。
「不管與誰,都與殿下無關,我知殿下的心不在我身上,也沒打算挾恩圖報。」
他背著手,眼中流過一絲詫異。
這麼多年了,我一個內斂的人,唯獨對他熱烈直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對他的喜歡有多盛大。
所以,我放手放得如此瀟灑,他定是不信的吧。
我干脆與他挑明:「陳侍郎家的小公子,為人是極溫柔落拓的,其實我想,若他不在意我已失完璧之軀,便請娘娘賞他個閑散差事,讓他帶我去江南也好;若他在意,我此生不嫁,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蕭錦鶴的眉頭微動,他薄唇囁嚅,始終吐不出一字,只是一眼不眨地盯著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一般。
9.
陳懷昱喜歡我,就像我喜歡蕭錦鶴一樣,沉默卻盛大。
我追在蕭錦鶴屁股后面多少年,他便追在我屁股后面多少年。
入春后,金明湖上的畫舫漸漸多了。
陳懷昱又給我遞了請帖,邀我泛舟湖上。
他年年相約,我年年推辭,但這回,我想與他見一見。
只是不巧,我到時,正好在碼頭碰到了阿姐和蕭錦鶴。
她前腳對著蕭錦鶴甜笑,后腳看到我,臉色立刻就垮了下來,轉身催促蕭錦鶴快些上船。
按理說,以他的身份,不該在此時與民同樂,但我阿姐愛熱鬧,他便屢屢逾矩,偷溜出宮陪她玩。
蕭錦鶴登上畫舫,挑簾送阿姐進艙,頓了一頓,回頭問我:「你……一個人?」
看他的語氣表情,倒叫我誤會是想邀我同游。
他是覺得于我有愧?
假惺惺。
我突然十分煩躁,掉轉視線,看向人群里的陳懷昱答道:「約了人的。」
陳懷昱提著一筐青杏走過來,我還說他叫我等他是要去干嘛,原來是知道我饞嘴想吃些小果子了。
他見過蕭錦鶴,不卑不亢,自有讀書人的風骨在身上。
又遞給我一枚透黃的杏,笑道:「洗過的,你嘗嘗,甜是不甜。」
他這個人啊,怎麼說,苦追我多年,好不容易見一面,卻不會讓人覺得他賣好得太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