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不可置信地看我:「你胡說!明明是遭了刺客!當時皇后命人封了宮,刺客被就地誅殺!」
「皇后?呵,聽聞皇后入宮前本該許給宸王,是先皇為了讓皇后母家成為皇上的有力臂膀,才強拆鴛鴦,皇后為了護住宸王說的話,可信嗎?」
「嘭!」
沈川氣狠了,玉璽砸在地上,震出一個小窩。
我悠悠起身抱著手臂走出勤政殿,不遠處,沈眀淵心疼地看著我。
路雖遠,卻也暖在了我身上。
我沖他微微一笑,沈眀淵卻怎麼都笑不出。
「沈令沅,我早晚會殺了這些欺負你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包括你父皇嗎?」
「……對。」
13
我沒想到謝南州會來京城。
京城藏污納垢,所有人和事都放不到陽光下,他這樣干凈的人,不屬于這里。
安邑多美啊,春日,近岸植桃李梨杏,雜花相間。夏秋之間,望之如繡,冬日梅花盛開白雪皚皚,撫平心上落寞。
那才是屬于他的地方。
「臣,新任光祿寺卿見過長公主。」
幽長的甬道上,我頓住腳步,慢慢回頭。
陽光很明媚,落在了那抹月白色身影上。
初見,他皎皎如明月,我狼狽如乞丐,心思純粹。
再見,他灼灼如日光,我華服加身,惡事做盡。
那一瞬,我覺得自己臟極了。
「為什麼來?」
謝南州清朗地笑了,雙眸溫柔如水:「聽聞長公主步履維艱,身為臣子,臣以為,理應為長公主分憂。」
步履維艱。
人人都說長公主心如毒蝎,不得好死,只有他說,長公主步履維艱。
我盯著一枝出墻的桂花出神,恍若回到安邑給桂花澆水的時光:「大人怕是眼神不好,耳朵也瞎,竟以為本宮活得艱難,這京城,還有人比本宮活得更放肆嗎?」
謝南州上前一步:「阿沅,你走以后,我日日都想你。你曾說宮里太冷,我怕你冷,便來了。你娘需要人照顧,你又何曾不需要照顧,冷的時候你便回頭,我在。」
我怕眼淚落下來,猛地轉身,看到站在甬道盡頭的沈眀淵。
太遠了,我沒有看清他的神態。
「謝南州,離我遠一些。」
我大步往前走,目光堅定,卻聽到自己的聲音微不可聞地往后散去。
「謝南州,離我遠些,保護好自己。」
14
沈眀淵用了近兩年時間拿下了大部分朝臣。
就像他教我的,他十分懂得自己的優勢。
美貌,在權貴面前,真的很有用。
沈眀淵花了半年時間讓祝扶黎愛上了他且非他不嫁。祝丞相用了一年半時間讓群臣倒戈,在這之前,他們一直支持沈川最疼愛的三皇子。
「阿沅,喝酒嗎?」
謝南州的職責是沈川的衣食住行,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待在宮里。
入了夜,他便會帶些宮外的新鮮玩意給我。
「你怎麼又來了,私闖長公主寢宮,被人發現,是死罪。」
謝南州倚著窗坐下,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大口,他總是很開心,好像沒有任何煩心事。
「阿沅,桂花酒,不醉人的。」
我走過去,他挪了位置給我,我們在桂花樹枝下并肩坐著。
「謝南州,京城很危險,和我走得近,更危險,我娘身子越來越差,我的恩寵,到頭了。」
我仰頭灌下一大口,謝南州輕輕應一聲:「所以我來了。阿沅,有我在呢,若那一日到了,拼死我也會帶你走。」
原本只是一句比喻,卻一語成讖。
風慢悠悠吹起來,桂花香濃郁,竟讓我生出一絲惆悵。
「對了,還沒告訴你,我去了霧海,見到了太子。」
我歪頭看他,嘴唇輕輕顫抖,想問,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問什麼呢?他好不好?過得是否艱難?有惦記娘嗎?知道有我這個妹妹存在嗎?
謝南州看出了我的窘迫,他捏了捏我的臉蛋:「他說,好好活著,等他。」
眼淚奪眶而出,就像一根浮萍,原本在一望無際的海上已經放棄了生的希冀,可突然有一艘小舟搖晃著駛來,它雖然也在飄搖,卻讓我抓到了一絲生的希望。
謝南州和沈眀淵不同,沈眀淵和我一樣,生在陰暗里,我不會對著他哭,他也不會溫柔地哄我,我們都不曾得到過,所以也不會給予別人。
謝南州不同,他將我環在懷中,像娘親一樣拍著我的后背,輕輕地,卻拍散了我的憂愁。
「多謝你。」
謝南州從懷中掏出一支木雕娃娃的簪子:「我比著你的樣子雕的,雖不如你的金貴,可是你的獨有。」
我接過簪子一寸寸地撫摸,雖是木雕,卻看得出他的用心,簪子打磨得十分圓潤,小娃娃兩頰胖嘟嘟的,和我不像。
「這是我嗎?」
謝南州點頭:「我想象中的你。」
「我希望阿沅吃飽穿暖,不會挨餓受凍,身上沒有傷,心里沒有恨。」
我低低笑了笑,將娃娃推給他:「那你要失望了,以前我受盡欺辱,我恨別人,現在我缺德事做多了,別人恨我。進城的時候,你沒聽到城里百姓罵長公主不得好死嗎?」
謝南州的手無意間碰到我,繼而低頭捉住踹進懷里:「阿沅,你手好涼。」
我不說話,正準備喝一口酒,他又搶走:「阿沅,是我的錯,你身子太過虛弱,不能飲酒,都怪我。
」
怪他?怪他什麼呢?
我自己的人生,自己都拯救不了,憑什麼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