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宮篡位,史書上必定會留下罵名,穆堯承雖心思深沉,但那些亂臣賊子做的事,他不屑去做。
我信他說的是實話。
可越信他,我的腦子就越亂。
他不愿當亂臣賊子,最后卻弒君殺父。
這中間一定還發生了其他的事。
如今的京都看著是一潭死水,平靜的表面下卻是洶涌的暗潮,勢力盤根錯節,誰也不敢先動手,更不敢放松警惕。
城中風聲鶴唳,穆堯承索性將我接去了太子府,又安插人手保護皇后,免得出現什麼意外。
一個月后,皇帝忽然停了一日早朝,宮里傳出的消息,說皇帝晨起后忽然暈厥。
這天穆堯承和門下的大臣商談了整整半日,直到天色將晚,眾人才漸漸散去。
夜深露重,穆堯承帶著少許涼意進了我的屋子。
有婢女跟在他的身后,將桌上涼透了的茶換成了一壺新的。
眾人都退了出去,我剛卸掉珠釵,穆堯承取過桌上的檀木梳,替我梳起了頭發。
他這雙手能握劍,能策馬,梳起頭發來卻笨拙得很。
「我母親也有這樣一頭烏發。」
這是穆堯承第一次和我提及先皇后。
那是曾以美貌動京都,昭如晨光破云的霍家長女。
也是本來有著心上人,卻無法選擇自己人生的世家貴女。
心上人被父親杖殺,死在了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又被母親強迫嫁入了皇家。
從飛揚的霍家女到郁郁寡歡的中宮皇后,一腔的怨無處可說,剛進宮就與皇帝離心,生下穆堯承后更視他為自己的恥辱。
「她不許我叫她母親,更不許我叫她母后,每一次我去給她請安,都只能跪在殿外,常常一個月也見不到她一面。
」
穆堯承的太子之位是霍氏用赫赫戰功和族人死傷殆盡換來的,當初皇帝忌憚霍家,連帶著不喜愛穆堯承,卻不得不立他為儲。
如今霍家不比當初,穆堯承這個太子卻又做得無可指摘。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銅鏡映出穆堯承孤寂的神色,我轉過身,環住了他勁瘦的腰身。
在那座皇宮中,癡纏的仇怨像苔蘚一樣生長,穆堯承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后來,穆堯承的生母離世,霍老夫人又將自己的二女兒送進了宮,成了繼后。
兩個女兒最怨恨的母親,卻也是最真心疼愛穆堯承的人。
那幅霍老夫人的丹青像出自穆堯承母親之手,也被她親手撕毀,穆堯承收藏了多年,最后被我修復好了。
穆堯承述說得很緩慢,一字一句,剖開自己養了多年也沒能愈合的傷口,赤裸裸地攤在了我的面前。
穆堯承不會說什麼漂亮話。
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包含著權衡取舍,他習慣在爾虞我詐的生活中試探人心,玩弄權術。
有時我都覺得他的心一整個兒都是黑的。
但他偏偏又從一團黑里挖出了那麼一點紅,捧給了我,告訴我他的心還是熱的。
明明一開始只是想保命,怎麼到現在,我反而還陷進去了。
我拽過穆堯承的手,學著他的樣子,泄憤似的在他腕上咬了一口。
穆堯承倒是不怕疼,一動不動,由著我胡作非為。
看著清晰可見的咬痕,我對穆堯承說:
「穆明悟,嚙臂之盟,可不能后悔。」
兩道咬痕,如同海誓山盟,私定姻緣。
穆堯承眉頭微緊,居然把胳膊又湊了過來:
「咬重些,才明顯。」
好變態的要求。
我沒依他,而是徑直起身,去倒了一盞茶。
他不渴,我嗓子卻干得很。
12
我捧著茶盞同穆堯承閑聊,可剛說了一會兒話,我就覺得腦袋一陣一陣地發沉。
有血珠砸進了盞中,在茶水中暈開。
我有些發蒙,直到穆堯承沖過來扶住了我的肩膀,我才知道自己涌出了一堆鼻血。
鼻血越涌越多,我已經不大聽得清穆堯承的聲音了,只能依稀辨別出他在讓人去請大夫。
在穆堯承慌亂的目光中,茶盞墜地,碎片飛濺,我吐出了一口血,栽進了穆堯承懷中。
醒過來時,已經是白天了。
我直愣愣地看著床帷,胸悶得厲害。
有婢女來給我喂藥,藥苦得出奇,讓我想起了祝逍最愛喝的苦茶。
「我這是怎麼了?」
婢女的手忽然一顫,囁嚅著回答:「奴婢不知。」
「太子呢?」
「殿下在與祝大人議事。」
我突然很想見到穆堯承,婢女想攔下我,卻被我斥退。
喝下藥后,我的力氣恢復了一些。
我甩開旁人,強撐著身體找到了穆堯承,房門緊閉,他和祝逍在屋內,我卻停在了屋外。
「不能答應,絕不能答應!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在意這個妹妹,此事你對她有愧,所以穆堯璋才用她的命威脅你。」
祝逍的聲音傳出,讓我想要敲門的手懸在了半空。
片刻后,穆堯承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沒答應。」
「沒答應就好。」
祝逍語氣漸松。
「我會讓大夫傾盡全力吊住她的命,明悟,你是太子,只要你不動,名不正言不順的就是他穆堯璋。」
穆堯承沒有說話,房內是死一樣的沉寂。
「你一旦答應了穆堯璋,那些支持你的朝臣必定會心寒,失了人心,我們就功虧一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