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尚未過半就草草結束,皇帝突然擺駕永寧宮,只許了淳貴妃隨行,連皇后都沒叫上。
永寧宮,是淳貴妃的居所。
皇帝臉色不善,留下的眾人惶恐不安,四皇子想要同去,卻被侍衛不由分說地給攔了下來。
在皇后也離開后,我下意識看向了穆堯承。
整個攬月臺,從開始到現在最安靜的就是他了。
一個屢失圣心的太子,像個半透明的人,以至于他走到了我身邊,帶著我一同離開了皇宮都無人在意。
「永寧宮出事,是你安排的?」在穆堯承的馬車上,我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到了最大。
「那個假太監偷藏了淳貴妃的貼身衣物,今夜不小心被人翻了出來,有人趕去通報給了總管太監而已。」
「恰好是今夜不小心,還恰好趕在我要告發的關口攔下了我的話?」
穆堯承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看來你運氣確實不錯。還有什麼想問的?」
「你不是要我去告發淳貴妃嗎,怎麼臨時換了法子?」
「你有趣,要是死了,有些可惜。」
有趣兩個字,莫名促狹。
為了求解藥救命,我去當眾告發皇帝的嬪妃。
先不論皇帝的怒火會不會波及到我,光是四皇子那邊就夠我喝上一壺了。
穆堯承要借機攪渾這一灘水,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沒想過保下我,但他忽然就改變了心意,確實是我未曾料到的。
捉摸不透,我又往旁邊貼了貼,整個人都緊靠在了車壁上。
「這麼怕孤?」
我干咳了一聲:「皇兄英明神武。」
「想問的都問完了?」
「完了!」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可不敢再問了。
「那該孤來問你了。」
穆堯承忽然靠近,一把扣住了我的脖子,語氣森森:
「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假扮穆月舒。」
馬車內光線昏暗,穆堯承靠得這麼近,近到我和他的呼吸都交錯在了一起。
他只需一用力,就能掐斷我的脖子。
我的腦子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完了,這回真完了。
4
我被穆堯承帶回了太子府。
二人同處房內,他用劍挑開了我肩頭的衣衫,冰涼的劍鋒貼著我的肌膚,冷得我一哆嗦。
「看清楚了吧?這就是穆月舒的身體。」我背對著穆堯承,咬牙詢問。
穆月舒幼時被燙傷過,肩頭留下了一塊手掌大的疤。
確認之后,我遠離了劍鋒,整理好了衣物。
「鳩占鵲巢,借尸還魂?」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我有些心虛地接話。
穆堯承輕哦了一聲,把劍插回了鞘中。
「你不害怕?」古人不是最忌諱這些鬼怪之說了嗎。
「前些日子司天臺的人觀出有異星現世,現在看來,異星已經被孤找到了。」
「異星現世?有什麼用?」我詫異追問。
「沒什麼用。孤魂野鬼,邪祟附體,燒死即可。」
「……」
我一個滑跪,抱住了穆堯承的腿,再三表示自己絕非邪祟,我這人平時除了在博物院修復文物就是家里蹲當個宅女,對穆堯承絕對毫無威脅。
穆堯承笑了一聲,挑起了我的下巴。
「修復文物?」
「技術活兒,書籍畫冊古董花瓶,我都能修。」
「有點兒意思,你本名叫什麼?」
「林蓁蓁。」
開始覺得一個人有意思,也就不會再隨意動殺心了。
穆堯承拿捏住了我。
從我把淳貴妃私通的事告訴他開始,我和他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要我安分地繼續當好公主,日后嫁給沈闕,用駙馬的身份死死按住這個野心勃勃的世子爺。
生活的毒打看來是逃不掉了,我只能閉眼享受。
我捧起一盞茶遞給了穆堯承,小心翼翼地問他是什麼時候察覺我不是穆月舒的。
穆堯承抽出了一張夾在書中的信紙,竟然是我前幾天閑得無聊時謄抄的一闋詞。
「這字跡和穆月舒的完全不一樣。」
「就靠這個斷定我不是她?」
「不能斷定,所以在馬車上試探了一下。」
「……」
我先是腹誹了一下穆堯承心眼子太多,隨后越想越不對勁——
公主府里有穆堯承的眼線。
竟然連我的隨手謄抄的東西都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一早就發覺了我的異樣。
只是無論我是穆月舒還是林蓁蓁,對他而言都沒有什麼差別。
至于為什麼忽然阻止了我親自告發淳貴妃的,穆堯承說,因為我是這世上第一個說他所做之事是為了自保的人。
為了這兩個字,他罕見地心軟了一次。
真是誤打誤撞了。
我老老實實地回了公主府。
幾天后,宮中傳出消息,說淳貴妃因治下不嚴惹得龍顏大怒,禁足永寧宮,算是徹底失了圣心。
就連四皇子也被連帶著被罰了閉府思過。
如此重的懲處,緣故卻只有「治下不嚴」四個字。
聽說這些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太子府替穆堯承修復一樣舊物。
一卷陳舊的丹青像,被人撕毀過,畫上的人是穆堯承的外祖母。
穆堯承留在宮內的眼線回稟,說那個假太監咬定自己是個飛賊,只是想混進宮中偷點金銀財帛,嚴刑拷問之下,他都未曾改口。
倒是保全了淳貴妃。
屋外青竹疏影,風習習吹過,我小心翼翼地揭著畫卷上的命紙,穆堯承在旁邊看著,我隨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