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說他死了。
離譜。
他們都沒找到沈玄澈的尸骨,就說他死了。
他們說,他是為了救一個姑娘,跳進險灘急流,被洪流卷走了。
他們把他的一切從東宮里搬出來,一場大火燒了。
他們想抹殺沈玄澈活過的一切痕跡。
我不讓他們燒。
我張手攔在烈火前。
我不能讓沈玄澈以為,所有人都放棄他了。
我怕他因為沒有人惦記,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我還是那麼沒用。
我沒有保護住他的一切。
最后只剩下東宮的一個紫檀盒。
里面裝了好些櫻花木簪。
可做工粗糙,遠遠比不上他送給我的那一個。
伺候他的李公公說,「太子爺自己雕簪子,失敗了很多回。」
我捧著小小的紫檀盒,在大雪里慢慢走。
那時,我還跟他鬧別扭。
我以為他忘記了我的生辰。
我以為他不在乎我。
我的眼睛,好干澀,被揉得發疼。
他們又要立新的太子了。
姑父有四個兒子,沒了一個,還有三個。
他們選擇了沈玄平。
沈玄平很差勁。
他唯唯諾諾,膽小如鼠。
他讀書很差勁,騎射功夫也糟糕,成天就知道跟宮女廝混。
他不知道搞大過多少宮女的肚子,還害得她們活活被打死。
可姑母力薦他,說他寬厚溫和,以后會是個仁君。
狗屁仁君。
她明明說過,阿澈才能成為一代明君。
姑母記性越來越差了,她忘了。
她竟然還說,「櫻櫻,你做平哥哥的皇后好嗎?」
當皇后,想吃啥有啥,想喝啥有啥。
可那又有什麼用。
我已經不是那個好騙的小孩了。
沒有人能哄我了。
世上唯一能哄我的人。
他不在。
我好難過。
難過到站在很高的城樓上。
冰涼的雪花落在我的臉頰上。
我伸出一只腳,懸在空中。
跳下去的話。
我能不能見到我的澈哥哥呢。
他可能在陰泉路上,沒走多遠吧。
應該還沒喝孟婆湯吧。
雪下得真大啊。
不知道他的尸骨在哪里受凍。
埋在哪座大山,哪條河流下呢。
我沒有跳下去。
我還沒看到琥珀川的玄櫻花呢。
我要去找沈玄澈。
我要把他帶回西陵。
所有人都放棄他。
我不能放棄他。
我不能讓他的孤魂流落異國。
我到現在,都還沒哭。
沈玄澈肯定不知道他的櫻櫻這麼堅強。
他不知道,我只對他掉眼淚。
我就是想騙他哄哄我、疼疼我。
八
他們忙著商議我和沈玄平的婚事。
我在一個大雪夜里離家。
走到門口,燈火昏黃。
大姐姐提著紅燈籠蹙著煙眉望我。
二姐姐抱著胳膊踢著雪倚在門前瞪我。
大姐姐肯定要跟我啰唆地講很久的大道理。
二姐姐肯定要拿手指戳我額頭。
可我想錯了。
她們給了我一個包袱。
里面有她們存了很久的私房錢。
大姐姐說,阿澈是個好孩子。
二姐姐說,阿澈那個傻小子。
姐姐們都很疼阿澈。
她們一直當他親弟弟一樣疼。
其實姑母、父親、大哥哥以前也疼他的。
可自從沈玄澈忙了以后,他們就越來越不喜歡他了。
到他死了,他們完全遺忘了他。
我遇見了裴琰。
他的臉上有悲傷的神情。
他跟沈玄澈一起去打仗的。
他知道真相。
他說,「沈玄澈跳下去,是因為顧允說,那個落水的姑娘,怎麼那麼像櫻櫻。
」
可能有人承諾了顧允錦繡前程。
所以,天資聰穎的顧允,背叛了沈玄澈。
沈玄澈一頭扎進去了。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我問裴琰:「為什麼,你自己一個人回來?」
裴琰說他被他的父親敲暈了。
裴琰和我一起上路,去找沈玄澈。
還遇見離家出走的扶湘。
扶湘后母欺負她,她就離家出走了。
扶湘喜歡裴琰,她跟我們一起上路。
九
幽州已經平定了。
雖然路上遇到一些流民、山寇。
可不算麻煩。
扶湘有錢。
裴琰武功高。
我偷了我爹的令牌。
很順利。
我們去到琥珀川。
四周懸崖峭壁,虎嘯猿啼。
讀沈玄澈的信,我以為琥珀川是溫柔的河。
原來不是。
我也見到了玄櫻花。
紅得像日暮時天邊燒著的晚霞。
真漂亮。
我坐在一塊巨石上,看奔流不息的琥珀川。
裴琰說,當時,沈玄澈是坐在這塊巨石上寫信的。
裴琰說沈玄澈一邊寫信,一邊微笑。
我一邊聽他回憶,一邊仰起臉看天空。
不能掉眼淚。
我們沿著河岸一路尋找。
到過很多小城、小鎮、村子。
遇到過很多人。
我拿著沈玄澈的畫像一路問。
可遇到的人說,
「姑娘,人要是落水了,在水里臉都泡腫泡爛了,怎麼能認得出原來的模樣呢。」
他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最漂亮的人。
我們在河岸的許多地方貼了很多懸賞告示。
撈到無人認領的尸體來回報,有賞金。
大海撈針,可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每一天,都有人叫我們去認尸體。
每次聽到消息。
我都要手腳冰冷一陣。
害怕是他。
扶湘隨身帶著的錢快燒沒了。
父親派人來捉我回去。
在一次混亂中,我從山上摔了下去。
跟扶湘和裴琰走丟了。
醒過來的時候。
我看見漫山遍野的紅蜻蜓。
我摔在了一叢灌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