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重光反手一翻,將我的手緊緊地包住,朝我慘淡地一笑,接著說:
「父王清醒過來的時候,大錯已鑄,后悔不已。他派暗衛去琉西接我回來,同時開始對付周氏。」
「我年少時性情恣意,與子慎、裴陵、淮之和少晏同在國子監求學,成了至交好友。尤其少晏,每日總形影不離。但告發我小舅舅的,就是少晏。那時我還以為他是被家族推出來做替罪羊的,直到那日……」
「發生了什麼?」我艱難地從喉嚨擠出聲音。
「那日我剛回到上京,在小舅舅的墳前悲痛欲絕。少晏突然出現,說小舅舅臨死前托付了遺言,讓他帶給我。我與他多年摯友,深信他為人,直到他突然暴起給了我一刀,那一刀,就插在我的胸口。」
趙重光手撫上左胸,眸光晦暗、黑沉:
「那一刀斬斷了我們的兄弟情誼。后來我才知道,周氏許了他丞相之位。那日子慎、裴陵和淮之也在場,為護我,一個個地就死在我眼前。」
我有些頭暈目眩,只能緊緊地抓住他的手。
我彷佛看到那廝殺、那纏斗,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血腥味。
「也許是我命不該絕,那一刀刺偏了。子慎、裴陵和淮之舍命為我拖延,直到后援的暗衛們拼死救了我。我活了下來,也徹底地死過一回。」趙重光眸底盈滿傷痛。
「皇宮回不去了,周氏早已布下重重殺陣。父王為迷惑周氏,找了個我的替身,幽禁到孤塵山。暗衛們將我帶回琉西,起碼那里還有趙家軍,能護住我。」
「周氏見殺我不成,就將誣蔑小舅舅的罪名安到我頭上。
朝野內外震驚不已,覺得我為人陰險狡詐、喪盡天良,連至親都能下手,這回我連琉西也去不成了。」
「到最后我身邊只剩下十七、十九,我人一直昏迷不便走動,又怕周氏的人再追來,他們便將我帶到宛都,又安置到紅塵閣掩人耳目。」
「我當時心如死灰,一心尋死。那麼多人因我而死,我豈有顏面茍活于世?」趙重光自嘲地笑了笑,又凝眸看我,眸底如碎星閃爍,「可是,卻有人鉚足了勁兒地要救活我。」
「被摯友背叛、被至親猜疑、被奸人迫害、被世人唾罵,眾叛親離、家破人亡」。
我想起一開始他說的話,心就像被一只手緊緊地揪住了,疼得喘不上氣。
他那時,該有多疼啊?疼到像孩子一樣,在昏迷中找自己的娘親。
「別哭。」他幫我揩干眼淚,我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
「為了救活我,那傻姑娘連自己的贖身銀都花光了。」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那傻姑娘還跟我說,實在過不了心里那道坎,那就痛快干他娘的,有仇報仇,有冤報冤,這才痛快酣暢。」
「我醍醐灌頂。我身上背負了那麼多條人命,腳下踩著那麼多人的尸骨,他們都拼了命地想讓我活,我卻想死,任那罪魁禍首好好地活著,何其荒謬。當時我便發誓,總有一天,要叫他們血債血還!」
趙重光垂下眼簾,肩膀微顫。我撫上他的肩,他輕輕地按住了我的手。
「我決定回上京,韜光養晦,尋找機會。走的那天,陰差陽錯地被你纏上。阿月,我當時心里糾結得要死,帶或不帶上你,都怕你有危險。
后來想想,還是放在眼皮底下比較放心。」
「這一路諸多兇險,幸而你無恙。你梳了發髻扮作我妻子,每天醒來,看著你的睡顏,我都在想,若這是真的,該有多好。」
「沈阿月,」他與我視線相接,眸中光華流轉,是全然的赤忱和認真,「我心悅于你。」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臉越來越近,指尖微顫,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唇流連在我的頸側、耳畔、額頭、鼻尖,最后停留在我的唇上。
唇齒溫熱的觸碰間是他清冽的鼻息,和我響徹鼓膜的心跳。
我聽見他失了規律的心跳,隔著溫熱的胸膛傳遞過來。
我的心軟得一塌糊涂。
他灼熱的鼻息噴灑在我脖頸,燙得我一顫,可下一秒他的話卻讓我手腳發涼。
「阿月,隨我入宮吧!」
「周氏歹毒多疑,在未徹底地扳倒她之前,我不敢來找你,怕她對你下手。如今大勢已定,我想你長長久久地留在我身邊,你愿意嗎?」
趙重光自顧自地說著,絲毫沒發現我的異樣。
「入宮?去做你的妾?」我輕聲地問道。
趙重光松開我,眼中錯愕萬分。
他的氣息粗重起來,急切地解釋道:「我會封你為后。」
「你忘了?我出身紅塵閣,身份比你娘還低微,怎堪為后?」我悲涼地一笑,揪住他衣襟的手慢慢地松開。
「趙重光,救你我只花了十兩銀子。我曾說過我不貪心,只需你還我十兩,」我頓住,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其實我說謊了,我很貪心,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想要的,是你的一心一意。」
「所以,我不愿意。」
趙重光,我不愿意。我不想去做你的妃子,不想看你和秦韶帝后和睦、舉案齊眉,也不想看你為了平衡朝中勢力穩固政權而廣納后宮。
我怕我會拈酸吃醋,我會妒忌發瘋,我怕你終有一天厭棄了我,我會在深深宮闈孤獨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