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雪已經上了車,替我撫著背,一邊氣悶,看起來大約是在生自己的氣,怪自己多嘴讓小姐起了善心,誰知又沾上這兩個瘟神。
謝宴戈示意青鈴向我道謝。
我搖了搖頭說:「我并沒有幫上什麼忙。」
早知她是青鈴,我便不會出手了。謝宴戈一向把他的人護得很好,到頭來倒是我一個局外人徒增笑料。
我提出了告辭。捧雪為我解下了車簾,我端坐在馬車里,裙擺在身旁一絲不亂,我看見簾外珠聯璧合,好一雙璧人。
車簾落下那一刻,我微笑說:「祝君安好。」
我想起母親梳著我的長發說:「世上的好兒郎這麼多,我們阿琇與誰配不上呢?」
馬車轱轆轱轆地前進,捧雪握著我的手說:「姑娘,您哭一次吧,哭出來便好了。」到頭來我周圍的人都因為我落淚,我卻一滴淚都沒掉。
我咬著牙格的格的,明明是要開春的時候,怎麼冷得這樣厲害?
我盡量挺直著腰脊,卻最終難受地彎下去,我猛烈地咳嗽起來,懸著的淚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捧雪哭著說:「姑娘您何苦呢,您什麼都沒有做錯!」
我想起十七歲的謝宴戈鮮衣怒馬,斜著一雙眼恣意地問我:「姜家的大小姐,時時守著規矩步子都精確得像量過一樣,你何苦呢?」
我何苦呢?
我用大袖遮住滿臉的淚。
姜琇,你自討苦吃。
3
我生了一場大病。
病前還見的著的雪色,病好了之后柳枝已經抽條了,卻是春色滿上京的時候了。
那些事情,像是漫天的雪落下來,卻又重歸不見了去。
等我痊愈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除卻臉色還顯得蒼白,其他與從前再無二致。
孫宰輔的嫡孫女幼宜送來了個宴貼,正寫著個「春日宴」三字。每逢春日,京中總有大大小小的宴會來消遣作樂。
我看了「春日宴」三個字,寫得嫻雅、大氣,和幼宜素日往來也不錯,倒也應了下。
春日宴設在城外鄞水旁,我到的時候已經偏晚,人已經差不多到齊。宴主孫幼宜上來拉我的手,笑說:「怎麼瘦了這麼多,身體好些了沒有?」
我笑著說好多了。
幼宜話頭一轉,低聲和我說:「你可算來了,你不在,陸雙歡算出盡了風頭。你病的這段時間,她一會兒詠雪吹自己有詠絮之才,一會兒故意跑謝宴戈前頭采什麼雪水煮茶用,可憐謝宴戈帶回來的那孤女一腳踩她裙擺上,雪沒采成倒是摔了一跤。」
陸雙歡是陸侍郎家的姑娘,一直卯了勁和我爭個上京第一才女的名頭。況且,貴女圈里誰不知道,她喜歡謝宴戈呢。
我和孫幼宜這邊說這話,卻聽到里頭傳來了喧嘩,怕是出了什麼亂子了。
孫幼宜扯著我往前看情況。
只見一個姑娘呆呆地坐著,桌上墨硯被打翻,墨水糟蹋了滿桌的東西之后,又沾了她一身。湖碧色的衣裙本來好看得緊,現在打翻了墨染上一片狼藉。她的臉上也劃了幾道黑痕,怕是沒想到會這樣發展,眼里的淚與驚愕混在一起,反倒呆住了,滑稽地像戲臺上唱戲的戲子。
這姑娘我認得。青鈴姑娘。
陸雙歡同她玩得好的姑娘本坐在旁邊,好像遇見了什麼洪水猛獸似的,遠遠地躲開。
你一句我一句地幫腔。
「好好地作一幅畫,青鈴縣主啊,你怎麼就和嶺南的蠻人一般粗魯。」
「哎呀,可惜了這好筆,管夫人制的筆,真是糟蹋呀。」
「到底是出身低賤,和她一個宴會我倒覺得低了身份。」
陸雙歡欣賞夠了青鈴的模樣,好整以暇地開口:「青鈴縣主,既然是縣主,總要和這身份相匹配,連作個畫這樣對貴女實在平常的事情,怎麼就鬧出這樣的笑話?」
陸雙歡是篤定了無人會懟她,這個青鈴本來就出身低下,攀上了個謝家混到了縣主又如何?這是最講血脈與家世的圈子。若是別人也就罷了,我說不準會給她出頭,但這是青鈴。最多就是孫幼宜這個倒霉宴主出來和稀泥。
我瞧著青鈴一個人孤零零、狼狽地坐著,滿身的狼藉,又被這種話給諷刺,一雙眼蓄滿了淚。
倒是可憐。可是上京的規矩便是這樣,諸多規矩學不了便是要落得這樣難堪的下場。我縱然幫她一次,往后還有千千萬萬次這種場景。我倒是想,靈動的青鈴學了諸多規矩后,是不是也變得和我一樣無趣?我真是魔怔了,這樣想想,居然覺得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