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一夜,林蘇禾走了。
她一把火燒了祠堂,也離開了林家。
除了我的骨灰壇,她什麼都沒有帶。
只去她母親陪嫁的莊子上,取了些銀子。
然后一路南下,前往儋州外祖家。
林蘇禾與我不同。
她的外祖曾任職太傅,乃當代大儒。
就算卸任多年,在朝中也仍有威望。
我不清楚她為何要去尋她的外祖。
只知道她見到她外祖的第一句話是:「我來取我娘給我留的東西。」
那個盒子,被扈老重之又重地取出,交到她的手中。
并叮囑:「三思而后行。」
她沒回答,也沒打開。
而是垂著頭,掩住眸中的情緒和鋒芒,輕輕點頭。
「我知曉。」
幾乎輕不可聞的三個字,莫名讓我一陣心悸。
我心中不踏實,想問她要做什麼。
可惜,她聽不見。
也不會回答。
15
林蘇禾沒有待在她的外祖家。
而是離開儋州城,在相距百里外的青州城中租了個院子。
在青州城住下的第一個月。
京中便傳來消息。
聽說,林永元抱著我的牌位在宮門口哭。
他聲稱他的庶女林姎,因被二皇子奪了清白,不堪受辱,自焚身亡,要天子做主,給一個公道。
庶女而已,天子并不想小題大做。
可朝中十一位大臣聯名上書,要求皇上嚴懲二皇子。
僵持一段時日。
無母族背景的二皇子,終究還是被貶為庶人。
二皇子被貶的消息傳來那日。
扈家那頭傳來消息,稱四皇子已經請旨求娶林家女。
而林永元派來尋她的人,已經尋到了扈家。
林永元不敢大張旗鼓地找。
因為他對外聲稱林蘇禾悲傷過度,被他送回了儋州外祖家。
他想將林蘇禾嫁給四皇子。
讓她做四皇子妃,做太子妃,甚至做將來的皇后,必然要守住她的名聲。
可是周鎮年那個滿腦子只有男歡女愛的草包。
林蘇禾那麼好。
他怎麼可能配得上呢?
這一點,林蘇禾應當也知曉。
她并未回去,只寫了一封書信,讓人送去京城。
而信中,只有短短兩行字。
【為父不慈,則子不必孝。
【父女之情斷絕,此后世上再無林家女。】
16
林蘇禾與林永元斷絕了父女關系。
此后林永元再找來,她一概沒有理會。
青州是肅王的封地。
在青州住下的第二個月,她開始頻繁出入肅王府。
也變得忙碌。
每日早出晚歸。
得了空,便在埋著我骨灰壇的那棵枇杷樹下獨酌。
我不喜歡這樣的林蘇禾。
她太沉默了。
雖然從前她的話也不多。
但如今寡言的她,卻讓人光是看著,便心中難過。
「你笑一笑好不好?」
我無數次輕嘆。
伸手想撫平她微皺的眉頭。
可沒有實體的魂魄,徑直穿過她的身體,連她的溫度,都感受不到。
林蘇禾這個狀態持續了很久。
直到五個月后的一日,她換下穿了十幾年的淺色衣裳。
一身紅衣,于院中那棵枇杷樹下,我的骨灰壇旁,又埋下一壇酒。
做完這些,她才終于唇角微揚,笑得輕柔。
「姎姎,委屈你獨自在這兒待一段時日,放心,我很快就來接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溫柔的笑意,我從未見過。
明明在笑。
可卻讓我莫名心慌。
「林蘇禾,你不要走……
「不準走!」
我想攔住她。
但終究無用。
她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
只帶走了那個,從她外祖那兒得到的錦盒。
17
林蘇禾回京了。
她并沒有回林府。
而是去了皇宮門口,敲響了登聞鼓。
皇宮的大殿中,她狀告林永元十二年前通過買補殘鹽,竊國家稅收。
也告他九年前與朝中數位大臣勾結,貪墨軍械,以次充好,致大楚戰敗,割城求和。
我自然知道,林永元在朝為官二十幾年。
表面上看似風光。
實際上,內里已經壞透了。
但我沒料到,林蘇禾手中有能要了他命的證據。
就在那個錦盒里。
而且還是林夫人親自留的。
天子暴怒,下令讓大理寺徹查。
僅僅半個月,以林永元為首的涉案大臣,均被抄家下了獄。
林府被抄那日,坊間炸開了鍋。
有人贊揚林蘇禾大義滅親。
更多卻是罵她不孝。
甚至有人往她住的地方扔爛菜葉子。
從前那個人人稱贊的閨中典范林家女。
一夜之間變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蛇蝎。
可對此,林蘇禾毫不在意。
林永元被判斬首那日,她去了詔獄。
詔獄中,受過刑的林永元邋遢得不成樣子。
連聲音也嘶啞至極。
他目眥盡裂,指著林蘇禾的鼻子罵:
「孽障!我捫心自問,生你養你十余年,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為何要害我?」
若不是柵欄擋著,他怕是要沖上來,將林蘇禾生吞活剝。
他這副模樣,實在狼狽。
我恨極了他。
曾經也無數次幻想,他何時能落馬,落得這副悲慘的模樣。
可不知為何,此時看著古井無波的林蘇禾。
我的心中竟生不出一絲快意。
只有無盡的酸澀。
陰暗的牢獄中。
她面無表情,從袖中抽出一張布帛,扔進牢房中。
語氣冷冽,仿佛淬了寒霜似的。
「看看吧,可還有名字要補充?」
18
死后近半年,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帶來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