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后,我看到有人打開王府后門,拉了一車菜進去。
這沒什麼稀奇的,稀奇的是,駕車的,是我當年的貼身婢女明春。
我環顧四周,想找人打聽,卻見一個小廝正偷瞄我。
高門顯貴的府邸旁,多的是線人,也多的是眼線。
我只好扮成一個試圖向王爺舉薦自己的落魄舉子,接連幾日來酒樓混個眼熟,才終于從掌柜嘴里套出話。
明春從嫡姐嫁進來,就是她身邊的一等女使,十分得臉。到了年紀,嫡姐仍舍不得她,將她嫁給管家趙信,給了廚房采辦的肥差,又送給她四畝菜地。
「自己家種的菜,自己賣給王府,再領一份月錢,一倒手掙兩份。咱們哪有這個命。」
掌柜喝得醉眼惺忪,與我感慨讀書不如賣菜。
我卻只關心他透露出明春如今的住所就在荊溪村東。
那是一座三進的磚石院子,在還有人住著茅屋的村里,屬實惹眼。
兩棵棗樹種在院內,碩果累累。
我敲了幾下門,開門的竟然就是明春本人。
兩年沒見,她已有婦人之態。只是那雙杏眼,還跟從前一樣可愛。院子里晾著嬰孩的衣服,可見她已為人母。
我提著籃子:「婆母生了重病,只想吃奶青的棗子。我看姑娘家種得好,能否賣給我些?」
明春聽完,嘆一口氣:「既如此,你就給我三文錢吧,我給你摘一筐。」
三文錢是遠遠買不到這些棗子的。我給她扶著梯子,明春的身影在枝杈間穿梭。她摘下來的果子,全是最大最圓的。想當初我們在侯府,她也是把最好的果子給我吃。
冬天她擔心我被衾單薄,讓她娘給我親做了一床被子。
想著有點心酸,如今,她還是這麼良善。
我問她:「其實,我這次來,一是為了買棗子,二是想向姑娘求個差事。我知道姑娘在恭王府管事,我家里有個兒子,雖只有七歲,卻能干。求姑娘幫我引薦一下,當個灑掃的,倒尿壺的,總歸有口飯吃。」
我跪在地上,明春趕忙來扶:「王府用人,要請示王妃,我說了不算啊。」
「我聽說王妃心慈貌美,當年她的妹妹死了,她都能替妹出嫁。必定不會看我們孤兒寡母餓死。」
明春聽見我的話,手立刻松開,眼神和語調都變得陰冷:「娘子哪兒聽得渾話,可別亂說。我們王妃從來不是替妹出嫁,一開始,王爺要娶的,就是王妃。」
5
「王妃的妹妹自幼體弱,為了保她平安,王妃和她妹妹易名而活。圣上賜婚的圣旨上寫的雖是沈帷月的名字,指的卻是我們王妃沈綺筵。王妃大婚后,不好再遮掩,于是用回本名。只可惜她妹妹福薄,沒了王妃庇佑,沒多久就病死了。」
明春把棗子連同這個話本一樣的故事遞給我。
如果我不是當事人,差點就要信了。我自幼體弱?我六歲射箭,八歲御馬,十歲冒著漫天大雪到山上砍二十斤松枝做柴火,給母親熬藥用。
「時也命也。」她說完,就把我轟出門。
院內傳來一個壯漢的腳步聲,然后是拳腳聲與女子的哀號,隱約聽見男人的咒罵。
「你這賤婦,又妄議王府中事!」應該是她的丈夫趙信。
我走出不到一百步,便感覺身后有人跟著我,而且是兩人。
為了甩掉他們,我裝作去城中買東西,卻發現以王府為核心,方圓三里,每接近王府兩個路口,追蹤人數就多一名。
奇怪的是,以侯府為核心,同樣如此。我在城中繞了好幾圈,發現這些人只追蹤,不動手,可見只付了探子的錢。
明白此事后,我往城外景龍丘去,試圖在密林中甩掉他們。然而這些人追蹤技術極好,應當是蒼耳流的人。
眼看即將日落,一來二去我有些著急。見前方有個山洞便鉆進去。
「上覆青天,下為米糧。四方不空,神隱其中。」我丟符念訣,將洞口封上。
一轉身,卻撞在一個人懷里。昏暗的洞穴中,他身上傳來藥香——小薊、側柏、山梔……是師父常用的九木散!
「小崽子,在這兒都讓你碰到。」他劃亮火折,有些驚喜。
「不知道,可能我餓了,上天就指引我來找你了吧。」我諂媚道。
瞬間,他的臉黑了:「也是,算命的說我上輩子是喂豬的。」
6
鋪子后院。
師父升起炭火烤魚:「說吧,怎麼讓蒼耳流的人追上了?」
我避而不答:「師父神算,怎麼知道是蒼耳流的?」
他臉更黑了:「我教你的可是我獨門密宗行云步。你雖學了七分,但也能甩掉江湖上八成人,剩下兩成人,除了我就是蒼耳流的。」
我嘿嘿一笑,說自己偷了人家一點東西。
「該不會是棗子吧?」他大有「看你給我編」的意思。
「這可是好東西,護持心臟,鎮靜安眠……」在他越來越冷的眼神中,我逐漸編不下去了。
正巧外面傳來叫賣聲,是樊阿伯。我放下姜跑出去,賣菜的車上已經沒有什麼東西。
「豆沙米糕也賣完了啊?」
我問。
樊阿伯吸鼻子,聞了聞空中的烤魚味:「你師父都回來了,哪還有人給我做米糕?」
這……我拎著一兜蘑菇四棵茄子兩把青菜走回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