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換皮師。
每天的工作就是給人換皮。
把他們原本平平無奇的皮,換成妖艷美女的皮,換成浪蕩公子的皮。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張皮、
那張皮,是我的。
準確地說,是被嫡姐害死之前的我的。
1
我是侯府千金,兩年前,原本要嫁給王爺穆意,但大婚前夕,嫡姐放火將我燒死。
院里的巡夜小廝單人單騎將我救出,送到老換皮師那里。
老換皮師可憐我,救好了我,又收我為徒。他去云游前,把鋪子交給了我。
一開始,我沒想繼承他的手藝,曾偷偷跑回王府,卻發現王府已經有了新王妃。
婚禮如期舉行,辦得熱鬧無比。門前大婚所用的紅紙落在地上的印記,還沒被雨水沖刷干凈。
我再三向守門的小廝確認,府中那位王妃叫作「沈綺筵」。
與我嫡姐的姓名,一字不差。
「綺筵日已暮,羅帷月未歸。」
當年,她的母親和我的母親前后腳生下兩個女兒,祖母以這句詩為我們賜名。
她取前兩個字,我取了「帷月」二字。
那天,我躲在街角,親看王爺攬著一個女子走下馬車,走進王府,二人十指緊扣,背影恩愛。
那個背影,正是沈綺筵的。
而我的家人,也沒有因我的離去過于傷痛。侯府的大門上,連一只白燈籠都沒有。
是啊,本來他們的目的就是聯姻。
只要成功,誰都一樣。
我試圖尋找救我一命的小廝。
卻發現,他也不見了蹤影。
2
我因為燒傷治療,早已改換了容顏,于是放心問她。
「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八字為何。我必須知道這些,才能為你掐算換皮時辰。
」
她眨眨眼睛:「宋小桃,澗西人氏,丁酉年丙午月甲子日壬申時。」
我嗤笑一聲:「姑娘,若有瞞報,可是要人命的。」
她舉手便起誓,我心下奇怪:「姑娘確定,與恭王府與忠武侯家沒有血親?」
誰知她聽完,撲通一聲跪下。
原來,她曾經在王府做過灑掃婢女。三天前,我的嫡姐找了個游醫,將她的皮換給了這個婢女,又將她送出府。
「一開始,我還以為撿了大便宜,既有三百兩,又有一張比從前的我好看許多的臉。可這張臉太美艷了,就算戴著面紗,也差點招來匪徒。所以,我想讓神醫,幫我改成一張清麗的臉。」她說。
原生的人皮,只能在人與人之間流動,不能憑空消失。離開原臉后,也不能加以改動。
所以我平日里,大多只做再生皮的生意,在求醫者本人皮的基礎上,加以改動更換相貌。
當然,事無絕對。
這世上,還是有人能在離開原臉后的原生人皮上做改動的。
比如我,和我的師父。
嫡姐只是讓她回家,卻沒送她離京。顯然嫡姐打算過段時間就把這個姑娘給滅口,所以不必再費車馬工夫。
回想火災那日,我只記得自己吃多了酒昏睡。
醒來時,就是在小廝的馬背上,渾身刺痛,眼前血紅一片,目不能視。
他告知我沈綺筵打算將我燒死的真相后,我又痛昏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很久之后,我躺在師父院子廂房的床上。
有了新的臉,新的生活。
沈綺筵,要我的皮做什麼?
她燒死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嫁到王府,還要我的皮做什麼?
3
我盡力按照宋小桃的描述,將她的臉改成了從前的樣子。
雖不能完全相同,但也能像個七八分。
刀尖劃過她的眼皮時,我驚覺自己的眼睛長得,竟真的那麼像我的母親。
從前,穆意也常這麼說:「我的膚色生得像母親,帷月的眼睛生得像姨母。母親與姨母有書塾之誼,我與帷月有青梅之交,豈不正好?」
他笑著,英姿勃俊,眉眼溫柔。
縱然我的母親身份低微,只是伴讀,但她的母親從不嫌棄。
后來,母親嫁入侯府為妾,處處讓人瞧不起。連帶著我,也沒有自己的生日慶儀。
穆意與他的母親得知后,竟專門在我生日那天,攜禮來做客,為我們撐腰。
圣上為他賜婚,滿城貴女都想嫁入恭王府。
他卻在殿上三次叩首,三呼萬歲,求娶我這個妾生女。
圣旨下來的那天,穆意捧著一盒剛出爐的一口酥,到侯府后門與我相會。
那時,我的母親已經去世很久了,整個王府的人,跟我只剩下表面和睦。
漫天大雪落在傘上,落在他的肩上。
一口酥是熱的,我的淚是熱的。
他為我擦淚的指尖,也是熱的。
可不過幾個月,我的尸骨未寒。
他就與我的嫡姐芙蓉帳暖,十指緊扣,不到一年就生下孩子。
到底是皇室血脈,真心難求,又或者他對我好,從一開始就不過是順從他的母親,成全他的孝道。
換皮結束,我喂了宋小桃一壺混著符紙的松麻湯。
從此后,她只記得在王府當差被逐,拿了遣散費,讓她馬上舉家離京。
剩下的,就全都忘記了。
我扮好男裝,蒙上宋小桃的眼睛,將她送到岔路口,然后轉頭,向王府走去。
4
府檐高聳,門庭華麗,恭王府氣勢依舊。
我點了一碟桃酥,一壺清茶,在王府斜對面的酒樓二樓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