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只能結人良緣,不可斷人姻緣。
無闕沒有什麼朋友,他的姻緣殿空蕩蕩的,一直沒人來訪。黑衣仙君算一個他私交還不錯的人,名號度厄星君。
他說,無闕剪斷了慧柔仙子身上所有的紅線。
我問,剪斷了會怎麼樣呢。
度厄星君說,擅用職權,神格隕落,煙消云散。
——這就是代價。
天庭清醒的神仙痛苦一百年,又或者多數神仙耗費半身仙力,又或者是只要一個神仙,只要一日。
他愿意煙消云散。
我問:「為什麼啊?」
度厄星君帶我去了一座仙山,在仙山頂端,我看到了一塊光禿禿的石頭。
他說:「無闕原身是一塊無闕石頭,修行千年,一朝飛升。」
什麼叫無闕靈石,無情無愛,無喜無悲,無痛無感,他天生無闕,最合適做月老,斷人離合,公正清醒。
我在石頭邊看到了一根被編得亂七八糟的紅線,端端正正地擺在靈葉上,像是什麼稀世珍寶。
我抱著石頭和紅線回了姻緣殿,路上遇到了貪狼星君玄天樞,他叫住我,神情有些復雜,別扭地說:「昔日你送給我一根廢棄紅線編成的死結,我嫌棄至極,轉身想扔;如今卻是你不計前嫌,我還得感謝你,再說一句對不住。」
我定定地望著他,舉起那根紅線:「是這個嗎?」
他迷惑地看了紅線好一會,說:「我記不大清楚了,但當時無闕仙君不是要走了嗎?」
玄天樞說,月下仙人問他,如若不愿意拿著,可否轉贈給他。
玄天樞撓了撓頭:「他對我說,他很喜歡蝴蝶。」
昔年我一邊朗誦我的日記一邊神氣地對無闕說,我送了玄天樞一個紅線編成的蝴蝶,這便是我做的「羽織」
了。
那只蝴蝶,端端正正地擺在他身邊,如今被我捧在掌心,鮮艷如初。
我坐在姻緣殿,想起我問過他,無闕無闕,你能不能看到自己的紅線?
他說他沒有。
我沒有深究過,直到度厄星君告訴我,世間萬物皆有姻緣線,只有無闕靈石,因為無情無愛,沒有這根紅線。
我說「噢」。
天后娘娘告訴我,神仙不會生病,若是生了病,肯定自己知道原因。
無闕生過一場大病。我冥思苦想他的病是什麼,直到司命星君跟我說,無闕天生孤煞的命格,有了偏移,他紅鸞星動,呈的卻是難得一見的守護星象。
紅鸞星動,說明無闕的指間,彎彎繞繞的,長出了一小截姻緣線。
無情無愛的無闕靈石怎麼可以有感情,還妄圖長出姻緣線。萬物有命,天道不容,他傷得很重,只是藏得很好,我便以為他已經痊愈了。
所有人好像什麼都知道,憐憫地望著我,告訴我很多我以前一無所知的事情。
可是他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坐在空蕩蕩的姻緣殿,直到天帝說,姻緣一事不可無人掌管,會有新的月老接任。
我沒有哭鬧,沒有死皮賴臉求著不要,而是靜靜坐了很久,然后說:「我來吧。」
天帝一開始不同意,后來父王去找他,天后娘娘去找他,玉靈仙子去找他,玄冥仙君也去找他,他看了我許久,就同意了。
我不是天妃了。
雖然也不是月老,但是在做月老的工作。
我做得也不好,手忙腳亂的,根本沒有無闕一半利索。
我記性不大好,喝醉酒后就不記事了。后來我在鏡子里,發現自己的眼瞼下有一點很小很小的紅痣——這麼文藝的東西我以前可沒有,我點了點紅痣,看見一只透明的蝴蝶飛了出來,它翩躚起舞,落在我耳畔。
人間的戲法,我纏著無闕要他學,他當時木著臉說,仙力不是用來做這個的。
我聽到無闕的聲音,說:「皎皎,別哭。」
我才發現我哭了。
司命星君看不到自己的命格,月老算不到自己的姻緣,小白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眼淚。天行有常,萬物如此,那日我還在死纏爛打著無闕,對他說,人間的小孩哭了,親近的人都是用戲法哄的。
他沉默許久,我也不以為意,很快就去看別的東西了。
天庭第一小白龍從不掉眼淚,三百年來快樂似神仙,有一點點不高興,見到無闕,也就好了。
唯一一次落淚,他不在我身邊,精心準備的戲法,根本哄不好我。
我一直哭一直哭,哭一次就能聽到蝴蝶用無闕留下的聲音對我說:「皎皎,別哭。」
父王來找我,一進來嚇了一跳,對我說:「乖女兒,你別哭了,姻緣殿都要被你淹了。」
我認真地說:「我想聽無闕的聲音。」
他就不勸我了。
我晚上抱著那塊石頭,認真地點點他,說:「原來你真是石頭變的啊。」想了想,又唉聲嘆氣道:「可是你一點也不像石頭,倒是像琉璃石。」
玄冥仙君寧澤也來找過我,猶猶豫豫半晌,才說:「霂兒,其實我早該告訴你,你當時雖未開情竅,外面傳你我二人你也不否認,但你應當……已經心有所屬了吧。」
他鼓足勇氣才說,如果我不介意,他可以照顧我。
我說:「你還是把我當妹妹吧。」
然后心想,連寧澤都看得出來我喜歡誰,為什麼當時我看不出來,無闕也看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