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謝懷風知道自己有一個未婚妻時,非常驚喜。
他仰頭問阿爹,邊關的月亮很漂亮,我能帶她來看看麼?
他爹敲了敲他的腦袋,搖著頭告訴他,人家是金陵城里的貴女,去北疆的路多麼遠啊,你要學會心疼娘子!
謝懷風想了想,嚴肅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從他爹那里搶了一只最大的沉木箱子,往里面收集著給未來娘子的禮物。
邊境集市上,各種時興的釵環首飾。
奇形怪狀,卻閃閃發光的石頭。
北疆十年一開的凌月花,被他小心翼翼地壓在竹簡里。
他甚至親手給未來娘子養了一匹漂亮的小馬,預備著未來牽著小馬去人家家里提親。
可惜后來小馬染病死了,謝懷風悲痛欲絕地留下了一塊小馬的前腳骨,洗凈曬干,放進了箱子。
「本來大婚那夜該給你的,只是上次回金陵太急了,沒能帶回來。」
謝懷風覷著我的神色。
「阿芙,你喜歡麼?」
見我不語,他小心翼翼地補充。
「對不住,這些釵環可能不是時興的了……等我把狄人打跑,就帶你去集市買新的,咱們買好多好多。」
我彎了彎唇。
想擠出一個笑,眼淚卻莫名掉了下來。
「謝懷風,你這麼喜歡我啊?」
他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聞言卻一怔。
「是的呀,阿芙。」
很喜歡你。最喜歡你。
10
戰事進行的很順利。
謝懷風勢如破竹,捷報頻傳。
北狄人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節節敗退。
一切太過順利,就好像……前世謝懷風戰死沙場的結局,是一場幻夢。
不。不是夢。
我告誡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還有什麼在前面等著。
或者,我一定忽略了什麼。
這日,斥候回報,營寨外三十里,有一隊可疑的狄人商隊出沒。
謝懷風帶著一隊人馬去查看,遲遲沒有回來。
我的心越來越沉。卻見中軍帳后,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轉頭的那一瞬間,我看清楚了他的臉。
與記憶中的某一幕重合——
那一晚,悔恨欲死的沉默少年。
陳央。
我瞳孔緊縮,「抓住他!」
藥材被燒掉的那一夜,府中眾人追查原因,最后得出是里面混雜著幾味易燃的草藥,致使災禍。
但陳央在守夜時睡著,亦有過錯。
按照軍法,他必死無疑,頭發花白的老管家卻替他求情,為他求了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陳央這個孩子,是老爺從北疆撿回來的,自幼和小侯爺一同長大,戰場上不知為小侯爺擋了多少明槍暗箭,小小年紀就落了一身的傷。」
老管家沒騙我。
陳央渾身都是觸目驚心的舊傷,最深的一道在心口,幾可見骨。
不知道救了謝懷風多少次。
陳央很快就被捆到了我的面前。
「為什麼?」我輕聲問。
少年垂頭不語,將士們亦噤若寒蟬。
「夫人,央子和我們一同長大,也不一定是——」
有個年輕的將士試圖為他辯解。
陳央卻啞聲打斷了那人的話。
「對不起。」
我冷眼看著他,「讓我猜猜,你肯定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吧?」
「你是北狄人和中原人的孩子,你的娘親是中原人,為了讓她活下去,你受你爹的安排,從小在這兒當內鬼。」
陳央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
我心中微嘆,猜對了。
于是我繼續道:「但是整個謝家,乃至鎮北軍,都對你很好。
但每當你動搖的時候,你那個爹都察覺到,然后警告你。」
「假戲真做,還是真戲假做——這麼久了,你也快分不清了吧?」
陳央怔怔看著我。
竟是落淚了。
他滯澀道:「我,我沒想過讓他死,我傳給北狄人的消息,也不全然是真的。」
「夫人,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望進少年惶恐的眼睛,慢慢道。
「可是陳央,謝懷風,并非無堅不摧。他也會死的。」
「告訴我,他現在在哪里?」
11
按照陳央的說法,謝懷風現在已經中了北狄人的計。
北疆的風沙吹得我睜不開眼。
快一點。
我伏在馬背上,在心中默念。
再快一點。
繞過一個沙丘,眼前的尸體驟然多了起來。
斥候四處搜尋。
我跌跌撞撞下馬翻找著。
生怕在哪具尸體上看見謝懷風的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謝懷風——」
我忍著眼淚,卻聽身后傳來一聲清朗的笑音。
「我在呢。」
我猛然轉身,謝懷風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灰頭土臉,眉眼沾血,一雙眼睛卻亮的如同星辰。
我擔心受怕了一路,他卻毫發無損,像個沒事人。
然而氣定神閑只在他身上出現了一瞬。
下一刻,他手忙腳亂地接住我。
「哎、哎?!怎麼哭成這樣?!」
「誰欺負我們阿芙了?我去收拾他——」
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我啞聲指控他。
「你。」
謝懷風一怔,又聽我喃喃自語。
「謝懷風,你為什麼一點事都沒有。」
這明明是前世,謝懷風的必死之局。
謝懷風:「啊?」
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攥緊了他的衣襟。
「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他的眼神發生了某種變化。
「阿芙,難道你也——」
我安靜地點了一下頭。
謝懷風瞳孔緊縮,他意識到什麼,脫口而出。
「所以這一世,阿芙是自愿嫁我的麼?」
我繼續點頭。
「唔,等等!你、你別哭啊。」
12
謝懷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有個遠在金陵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