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嚷嚷:「軍師,你的計策救了咱們多少次!哪能兄弟們一起造反,讓你背罵名?將軍,您說句話呀!」
常虎急,是因為白子渡和我走得最為近。
他們不明所以,自然會以為,是不是我暗中授意。
我忍不住笑:「你終于改掉沈棄這個名字了?
「那我終于又可以喊你,白子渡了。」
常虎更蒙了,急得團團轉:「將軍,你們認識?」
「不止認識。」
火把的光再次映在他臉上。
我神情是這幾個月的肅殺以來,難得的溫柔。
我說:「白子渡,你睜開眼睛看看。
「這里沒有人想過拋棄你。
「你不是被棄之人。
「對他們不是,對我來說,更不是。」
這些話,別人可能聽不懂。
但白子渡聽了,就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我從來不會嫌惡他。
我不逼他。
我們或許真的是相似的人。
我做了和他一樣的選擇。
我愿意默默等著他。
但白子渡有一點,便是他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
可他連命都賠過一次了。
我想,我也是不計較的。
但他總歸前世讓我午夜夢回時,傷心好久。
那我也可以任性一點,不給他選擇權吧?
所以下一刻,我不容分說地,在所有人面前,吻上了他的嘴唇。
一片嘖嘖的驚呼聲中,甚至還有老兵痞子的口哨聲。
我一字一頓道:「我絕不拋棄你。」
我絕不拋棄你。
一如你,從未獨活。
14
將天子從那把龍椅上趕下來,也沒有那麼難。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我能這麼順利地殺進皇宮,取締天子,皇帝自身功不可沒。
滿宮侍衛,個個腦滿腸肥,三腳貓的功夫,螳臂當車。
殺進紫宸宮的時候,我本也是想和這位同父異母的皇兄好好說一說道理的。
可我染血的槍尖挑在他的寢衣上時,他下身就哆哆嗦嗦一股腥臊味。
縱欲過度的臉,和床上兩個美人驚恐的喊聲,配上他求饒地喊:「別殺朕,你要什麼都可以。」
我突然失了和他再言語什麼的興趣。
若是被他盤剝的百姓,看見他這副模樣,恐怕會笑掉大牙。
他只是恰好投生在帝王家,蒙著祖宗蔭蔽,就可以呼風喚雨,昏庸不堪。
所以世道不公。
所以蒼天當死。
有能者為之。
我利索地將皇帝捆好丟進牢里,準備將這位暴虐的皇帝交給天下人審判。
再之后,就是整頓和封賞。
邊關依舊有外族人虎視眈眈。
我要走的路,當真還很長很長。
在考慮白子渡的歸宿時,我想了很久很久,最終將常虎擠眉弄眼寫好的庚帖八字壓在御書房,收進了小盒子里。
在幾個心腹副將的打趣中,我沒有如他們所言,「娶」一位男皇后進宮。
將腐敗不堪的朝堂清洗再三后,看著空懸的丞相之位,我思索再三,鄭重地將這個位置給了白子渡。
白子渡摘下了面具。
就像他在那一晚, 解開了心結。
但仍有時, 是不自信的。
他伸手遮住眼角的賊字,沉默良久。
他說:「多謝陛下美意。但白某是罪臣之子, 還是……」
「白子渡。」
我喊住他。
我一字一頓道:「我不想聽, 更不想將你剪去爪牙羽翼。
「我用余生做賭局, 若你有一日如你父輩般貪墨受賄,罔顧百姓, 我將親手斬殺你。」
白子渡又愣了許久。
他本不是這樣瞻前顧后, 左右躊躇的性子。
我神色溫柔道:「還有。
「我愿意等你,慢慢走出來。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不知是哪一句,讓他眼眶微紅。
那雙沉寂了許久的桃花眼, 緩緩亮起。
就像我多年前, 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又狂又謙的白子渡。
他莞然一笑,輕輕出一口氣, 仿佛將這些年的沉悶都盡數吐出,只留下一句頗輕松的:「好。」
我們相視一笑。
天色將明。
只映照出一對,不知何時抱在一起, 緊緊相擁的璧人。
我和白子渡之間,向來無需那麼多話。
我知曉他。
邊疆苦寒流亡幾載,不知受了多少折磨苦楚, 恰好被我救下。
那些年他吃百家飯,還百家恩。
軍隊輾轉又幾年。
及至前世我死前,他一個跛子, 硬是闖入重重宮中,渾身浴血,只為一句,可殺不可辱。
他黥面刺字。
卻風骨猶存。
我說:「白子渡。」
「我在。」
「你不會再走了吧?」
「承蒙殿下不棄, 白某再也不走了。」
沒有什麼濃烈的表白心跡。
我們之間似乎對于感情, 從不多言。
我想,多年前禹城青澀的那一吻, 就注定了我們會青澀地相伴、相知、相許。
喜歡是言之于口。
愛是克制和廝守。
我們相擁很久。
久到天亮時,新春第一綹冰凌融化,落水滴滴答答。
恍若當年禹城又滿春光。
風疏雨驟,滿樹棠梨花時。
那青衣少年一拍折扇, 朗聲大笑, 醉得朦朧。
他舔舔一吻后留下香醇美酒滋味的唇,站起身來,望著我踉蹌的背影,遙遙一祝。
端的是光風霽月,意氣瀟瀟。
他說:「殿下, 你跑也沒用, 之后白某定要去湊個熱鬧。
「到時候, 殿下英武,白某便在陣前替殿下叫好, 罵北麓蠻子個酣暢淋漓, 抬不起頭。
」
這一玩笑,便是陰差陽錯,蹉跎兩世,六年又六年。
而今日這一諾, 余生相伴,我想——
亦是相伴相隨。
日夜不忘。
世事兜兜轉轉,還是將我們的年少打磨過后。
歸還而來。
(完)
作者署名:月晚彌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