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動聲色地放下簾子,在接近床榻時,驟然發難,一翻一踹間,就將床榻上的人鎖住脖子。
我將匕首橫在來人脖間:「什麼人?」
借著一線月光,我看清了人。
是這個時間,本該在帳內歇下的謝瀾。
他艱難地開口:「瑤光,是我。」
我垂下眸子,有一瞬間,想直接殺了他。
但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和皇兄勾搭上的。
留著還有用。
我深吸一口氣,點燃燭光。
謝瀾得了自由,捂著出現青紫指痕的喉嚨,開始劇烈地咳嗽。
我也借著光,看得更清楚了。
他衣領大肆敞開,露出白皙精壯的胸膛,再往下看,就是一片旖旎風光。
咳得泛紅的眼尾,和喘氣時若有若無的氣息,曖昧叢生。
前世也有這一出。
那時我只覺得荒謬,但最終不忍說什麼重話,只替他卷好被子,讓他悄悄離開,保全了他的體面。
而今,我更覺得惡心。
所以我好整以暇地將燈放在桌上,抱臂遠觀。
「謝瀾。」
我居高臨下地問:「你把我的賞識,當成了什麼?」
他眸光閃爍,似有掙扎:「沈瑤光,你不就是要看我這樣嗎?
「他們都看不上我,說我是將軍一時興起看中的小白臉。」
謝瀾半閉上眼:「所以當將軍膩了,便可以不由分說,將我一腳踢開。
「那我懂事一些,伺候好將軍,如你所愿,是不是就可以給我機會了?」
他喉結滾動:「將軍,我真的需要這個機會。」
謝瀾這個人,其實有些矛盾。
他年輕,俊秀,野性十足,頭腦聰明。
他敢當著人頂撞我,同時也畏懼著這份包容不再,所以想方設法留住。
本質上,是利用所有,不擇手段往上爬的人。
出身寒微,過怕了苦日子,所以野心勃勃,我可以理解。
但他敏感過了頭。
總覺得我賞識他另有企圖,總覺得這世上只有他自己在如履薄冰。
他永遠有不知足的理由。
為這份不知足,他甚至可以恩將仇報,只為將所有掌控在自己手里,當他的人上人。
我說:「軍營里,誰不想要出頭的機會?」
「那將軍就將機會給那個沈棄,還要我跟他學嗎?」
謝瀾胸膛劇烈地起伏:「他只不過掛了個軍師名,以前不也是個乞丐?
「還是說,他做了什麼?可他能做的,我也能做。一個跛子,又不知容顏,我哪里不如他?」
謝瀾一雙多情的桃花眼里泛起水霧,盛滿了哀求。
他哀求道:「將軍,你別選他。」
我幾乎是氣笑了。
我說:「謝瀾。
「本宮的確是大安的公主,是女子之身。
「但本將更是領軍帶兵的將軍!」
我覺得他的話辛辣。
比砍手斷足,將我送給皇兄時還要辛辣。
梟雄對手我欣然接受,成王敗寇。
但他這話卻在侮辱人。
我繼續:「在你眼里,我看上誰,就非要是看上他的臉,貪他的人,只為男歡女愛,而不是能力?
「你計策不如人就罷了,心性也不如。本將領兵六年,戰功赫赫,只靠自己。」
我一字一頓道:「你這是在羞辱誰?」
在謝瀾眼里,這是我提拔他以來,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說這麼重的話。
謝瀾的眼神中爆發出濃烈的不甘。
他抱有最后一絲希望,試圖賣可憐,從床榻上下來,再次跪下,膝行至我腳下:「將軍,屬下自知失言,求您憐惜……」
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
沒了我的賞識,他只是個有點潛力的馬奴而已。
他想建功立業,再無可能。
我冷眼看著他的心思翻涌。
到這個地步,他反倒失去我最開始賞識他時,天不怕地不怕叫板的勇氣了。
我半蹲下身,抬手,遮住了他那雙哀求的眼睛。
我曾為這雙眼睛,無數次心軟。
自離開禹城后,我每次午夜夢回時,都會不自覺地將這雙哀求的眼睛,看作另一個人。
若我前世能發現,本質上他和沈棄不是一種人,也不會走到最后那步。
我手掌發力,猛地一推,將他頭推偏,而后輕聲道:
「你,也,配?」
等謝瀾最后一點價值失去,我就會將前世百倍奉還。
賬,要一筆一筆算。
我轉身拉開帳簾,正準備讓謝瀾滾,卻猛然頓住。
火把烈烈,月光清凌。
半明半暗中,沈棄立在帳邊,手中捧著一本帶著細密注腳的兵書。
陰影拉得很長。
看不見他面具下的神色。
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謝瀾衣衫不整,趴伏在地,眼角泛紅。
我頓了半晌,上前自然地牽住他的手腕:「等了多久?」
6
一路到沈棄帳中時,他都沉默不言。
似乎從我救下他開始,他就一直是這樣的。
我點燃燭光:「既然有事,怎麼不進去找我?」
沈棄不自覺捏緊了兵書一角,干巴巴道:「怕擾了將軍好事。」
他聲音變了很多。
我猜測應該是被下過藥,再不然就是喉嚨聲帶受過損。
只聽他這小心翼翼的一句,我心頭就躥上一股無名怒火。
不知惱這世道,還是惱自己。
還是惱……
沈棄前世,該想了多少,誤會了多少?
我定定地看著他:「我的確有想成好事的人。
「但不是謝瀾。」
我慢慢說:「可惜,那個人早死在了五年前,尸骨都沒留下。
」
沈棄低著頭,手非但沒松,反而攥得更緊,紙都微微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