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著眼毫無負擔地說瞎話:
「頭好暈,借我靠一會兒。」
要命。
我從五歲開始跟著我爹習武。
打遍京城小孩無敵手。
第一次裝柔弱,我也很辛苦的。
身后傳來謝執年略顯低沉的一聲「好。」
他一說話,頭頂都在震顫。
莫名地令人臉熱。
不知過了多久。
謝執年懸空的手才克制地落到我腰側。
很輕地環住我,隔絕了馬車顛簸。
像捧著什麼易碎的珍寶。
可他越是動作小心,在這時就越是感覺明顯。
被碰到的地方像起了火,一路燒到耳朵。
更熱了。
我覺得自己都要燒著了。
勉為其難撐了一小會兒。
我面紅耳赤,連滾帶爬地起身。
「我……我去外面透透氣。」
卻見謝執年錯愕一瞬,眼底刺痛閃過。
飛快垂下了眼。
他說:
「對不起。」
「什麼?」我愕然出聲。
「我不應該擅自碰你的。對不起。」
10
記憶在這一瞬潮涌而來。
剛成婚時,我心中煩悶,在酒樓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
謝執年要扶我回房,卻被我一把甩開。
那時的我氣不過皇上的做派,就把所有氣都撒在了謝執年身上。
我發了酒瘋,對著謝執年歇斯底里地吼。
痛斥他為什麼要介入我的人生,又為什麼剝奪我的自由。
我們奉旨成婚,他分明并不欠我什麼的。
可他卻什麼也沒說。
只是一聲不吭,垂眼立在一片寂寥夜色里。
將那些本不該由他承受的怨恨。
一筆一筆,照單全收。
到最后,我哭累了,也喊累了。
啞著嗓子丟下一句話就甩袖離開。
我說:
「謝執年,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我是真的很討厭你。」
「算我求你的,離我遠點,行嗎?」
他連聲音都在抖。
很輕地說了一聲:
「好。」
此時此刻。
三年前肆無忌憚說出的混話終于化作毒刺,深深扎進我的血肉。
痛得徹骨銘心。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地哭成了個淚人。
謝執年卻慌了。
他不敢碰我,急得蹙眉:
「哪里不舒服?停車,去醫館——」
「不去醫館。」
我小聲說完,手已經攀上他的后頸。
聲音里還帶著哭腔:
「謝執年,親親我。」
「好不好?」
不等他反應,我傾身落下一吻。
沒有纏綿,只有苦澀。
起初,謝執年幾乎只是被動地承受著。
過了好久,才終于開始笨拙而認真地迎合我。
動作溫柔得幾近虔誠。
近在咫尺的兩個人。
連呼吸都親密地纏繞在一起。
我微微喘息著。
望進他眼底的深深欲色。
一字一頓:
「謝執年,我想要你。」
11
謝執年紅透耳根,落荒而逃的剎那。
我才意識到——
馬車已經在門口停了很久了。
裴府的丫鬟仆婦站得遠遠的,一個個撇開臉假裝一無所知。
嘴角都快翹上天去了。
用不了兩天,謝執年衣冠不整和我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的事恐怕就能傳到漠北。
進了我哥耳朵里,還不知道得編排成什麼樣。
不過,今兒個心情好。
勉勉強強饒了她們。
我春風得意,大步進了書房。
高漲的情緒才一點一點冷卻下來。
前世,謝執年死得不明不白,大哥還在邊疆生死未卜。
從大哥遇襲開始,事態便一發不可收拾。
一樁樁一件件如排山倒海般壓了下來。
沒給我留下半點反應的時間。
真正的幕后黑手,恐怕從幾年前就開始謀劃這一切了。
就我所知,李福滿無父無母,六七歲時就跟在皇帝身邊,受了皇帝的知遇之恩,衷心得很。
按理說,他是最不可能背叛皇上,也是皇上用得最放心的人了。
除非,他有什麼生死攸關的把柄在別人手上。
那天李福滿帶人來查裴府卻拿不出圣旨,究竟是奉了誰的命?
裴家樹敵頗多,不好排查。
可若說誰能藏得這麼深,有能力無聲無息地拉攏李福滿,還能把手伸到漠北去,對大哥下手。
一時之間,我只能想到一個人選——
孟寒舟。
與此同時,許多被我淡忘的回憶涌來。
我恍然意識到,每一次我和謝執年的關系惡化,背后都有孟寒舟的手筆。
一開始,我其實并沒有那麼厭惡謝執年。
直到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事無巨細地傳進了皇上的耳朵。
我在宮宴的歌舞聲里,聽著皇上恩威并施地敲打與告誡。
只覺得,喘不上氣來。
宴畢,謝執年獨自一人守在宮門口。
他來接我回家。
孟寒舟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夾著嘲諷:
「謝督察果真勤勉,這事兒是不是也得匯報給父皇?」
我沒有聽謝執年一句解釋。
轉身跟著孟寒舟去了梨園聽戲。
那一瞬,謝執年驟然失了血色的臉。
隔著幾年歲月蒙塵,在此刻也依然鮮明。
燭火嗶剝,忽地熄滅。
我在一片昏暗里捂住臉,躬下身。
淚水順著指縫往下滑落。
我真的。
真的是個十足的蠢貨。
12
我頂著哭腫的眼睛推開房門時。
謝執年已經卸了冠,墨黑長發散落在肩頭,只著一件月白長袍。
在昏黃的燈光里清冷破碎,宛若神祇。
他微微訝異。
從案前起身,將手中的信紙藏了藏。
「時候不早了,裴二小姐還有事嗎?」
說著,他走近兩步,蹙起了眉。
「眼睛怎麼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