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止我一人睡不著,太后今夜也難以安眠。
我惶惶著,等待著,直到芙宮的宮門傳來響動。
夜里,一道伶仃的身影佇立在宮門前。
那人走過來,臉上猩紅的血跡已然干涸,反倒有一種艷冶之美。
少年矜貴的眉眼帶了些許疲態,他走過來,擁住我:「姐姐,阿束好累,好想就這樣睡一覺。」
他活著回來了……
我心驚之余,又有更深的不安浮上心頭。
虞子束揉著眉心,狀似不經意告訴我:「我答應了唐姐姐,若日后沈小王爺有異心謀反,無論如何,會留他一命。」
他這句話沒有來由,但我卻懂了。原來,他早便知道我是沈宵之人,更知道我方才想問的是什麼。
少年將下顎枕在我的肩頭,嗓音也透著疲倦:「他被貶為庶人,明日便會離開上京。」
說完這句,他再也撐不住,倚著我睡去。
虞子束年紀不大,骨子卻極沉,我好容易將他拖進寢宮里,才安置下,便聽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回頭,看到元元欲言又止的模樣,示意她出去說。
到了殿外,元元才低聲對我道:「小王爺,想見您一面,」
她仿佛知道我的顧慮,又斟酌道:「如果陛下不愿,恐怕小王爺此時也不能出入這宮中。」
我點了點頭,隨她去了中庭。
元元退下后,我等了很久,才看到宮門口處,一個黑影慢吞吞支起身子,走向我。
我從未見過如此頹唐的沈宵。
男人下顎的青茬被暮色浸染了一層,他頓了頓,笑得有些苦:「小皇帝說,會立你為后。」
沈宵說,太后告訴他,唐宛是因為虞子束貪生怕死,替他而死。
他從未想過,真相竟然是,唐宛知道那場鴻門宴兇險,她早已抱著赴死之心,只為了給小皇帝鋪路。
我一直不明白,當初先帝已然命不久矣,為何太后當年沒有攔下撫養在她名下的太子虞桉逼宮。
畢竟先皇駕崩,太子理所應當順承皇位,不是更恰如其分。何至于耐不住性子,鬧出篡位一事?
這樣一來,虞子束根本沒有機會上位,更不會有后來那樣多的變故。
聽到這樣的疑惑,沈宵笑得連身子都止不住打顫,他說:「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父親和母親伉儷情深,那麼多年,父親甚至再未續弦。結果一直以來,蒙在鼓里的卻是我自己,很可笑吧,我竟然是我那爹勾搭上太后生下的孽種。」
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些年沈宵費盡心思,但是嚴防死守的秘密被掀開一角,卻仍是有心人以這樣一層謊言試圖掩蓋曾經的真相。
太后早年間難產得子,可不過幾日,孩子卻在宮里病逝夭折,實則卻是被瞞天過海送去了王府。
那時本就有身孕的先王妃知道丈夫的私情后,郁郁難產而死。
而沈宵便一直以王妃所誕世子的身份長大,在沈王爺過世后,承襲了王位。
可惜,紙里包不住火,當初先帝纏綿病榻之時,得知了太后的丑事,本就病重的他,急火攻心,悔不當初因對嵇野將軍的忌憚,苛待周妃母子。
在臨終之前,先帝秘密會見了太師托孤。
得知沈宵對唐宛的愛慕,太后存了心思,想讓真正自己所出的沈宵登上皇位,不惜顛倒黑白,說唐宛乃是因為虞子束的私心利用而死,悉心給沈宵心里埋下仇恨的種子。
過往三年的相處,我清楚,沈宵其人,實在矛盾極了。
他向往做一個寄情于山水的閑散王爺,卻被那些人營造出仇恨的局,困囿其中。
我和他,究竟誰比誰更悲哀?不得而知。
「我一直以為,虞子束是該死的那個人,他利用了她。」
男人垂眸,眼底盡是乞求之色,他小心翼翼問我:「如果,如果芙蓉山的那些人還在,你可愿意……」他語氣有些哽咽,「我陪你去穆野,你同我離開好不好?」
聽他訴說這些過往的秘辛,我倒對他生出一些同情來。
塵埃落定,沒有如我以前所想的那樣,用報復一點點擊碎他的驕傲。
我嘆了口氣兒:「沈宵,你不過是不能容忍有人背叛你罷了,何苦欺騙自己,做出這樣深情的戲來?」
男人聞言一怔,隨后收起之前的乞求之色,片刻之后,他說:「我家小綰,還真是長大了。」
說完那句后,他莞爾:「鐘綰,你自由了。」
我看到,沈宵離開芙宮的背影跌跌撞撞,幾欲跌倒。
一句幾不可察的呢喃隨風消散:「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對他如此……」
我回首時,看到遠處宮燈影影綽綽。
虞子束迎上來,開口解釋:「姐姐走了,夜里有些冷,便睡不踏實。」
我低頭想了想,還是率先打破了這溫意的寧和:「芙蓉山屠山,是你親自下的令?」
少年身形微微一僵,聲音有些澀然:「是。」
「那時候方不允許那樣的邪門歪道存在,那樣的命令,非下不可。」
他頓在原地,已經不敢再靠近,但說這句話的時候,卻沒有絲毫遲疑。
我笑了笑:「為了穩固皇位,便可以草菅人命?」
他不肯回答,終于低下頭湊近我,好脾氣哄著:「只要姐姐愿意,明日便可大婚,你將是荊國唯一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