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抱住了自己的膝蓋,罕見地有些惶然:「母后會怎麼對待皇兄?」
「你父皇生前留了密旨,讓我勿傷子女性命。」
「父皇猜到會有這一天了?」
母后的手覆在我的臉側,輕輕摩挲了一下:「他這麼聰明,自然是猜到了。」
「母后會聽父皇的嗎?」
「他的話,總是要聽的。」
「那當初若是父皇執意讓母后殉葬,母后會聽嗎?」
我的問題堪稱大不敬,可母后只是輕笑了一下:「當然不會。」
幸而,父皇撕了那道殉葬的旨意。
我將頭埋得深了些,仿佛這樣就能從母后的身上汲取到一些稀薄的溫暖。
廢黜皇兄儲君之位,將他終生圈禁府中的旨意很快就傳出了宮。
朝野震蕩,母后大刀闊斧地整改,我在宮里待了好些天,幫母后清掃了亂局。
離宮那日,我在街頭遇見了寧晏,他攔住了我的馬。
皇兄的手段十分直白,而寧晏這樣的聰明人,很快就看出了我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我順著寧晏的意,和他走到了僻靜處。
「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明可以提前提醒一二,為什麼……」
「提醒一二就能斷了他的野心嗎?」
「野心?他是儲君,他承繼江山名正言順!」
「母后臨朝多年,寧大人能挑出她的錯處嗎?」
「但她是女子,名不正言不順,這江山是元越江山,她圈禁了自己唯一的親子,就不怕先帝泉下不安嗎!」
寧晏眉頭緊鎖,一如多年前那樣。
他文采斐然,我一度視他為知己、為心上人。
直到有一天,我和他因母后臨朝的事爆發了激烈爭執,以至決裂。
自始至終,我選擇的都是我的母親。
而現在,我卻不想和他吵了。
「寧大人。」我打斷了他的話,看向了遠處的巍巍皇宮,「我也是母后的孩子。」
「元昭,你……」
「那位置我父皇能坐,我母后能坐,我自然也坐得。」
13
公主府的府門緊閉多日,甫一打開,我就看見了在門內逗弄雀鳥的傅行云。
「昭昭!」傅行云喜上眉梢,瞬間站了起來,拉著我左右打量,「還好還好,胳膊腿兒都還在。」
「一直在這兒等著?」
「沒有!」傅行云矢口否認,「今天恰好路過而已……我現在去讓人傳膳, 你肯定餓了。」
看著傅行云漸漸輕快的背影, 我忽然有些慶幸。
幸而我是喬木, 投下的陰影容得下這只牙尖嘴利的貍貓。
寧晏辭官在我的意料之中,而我則在母后的默許下步入了朝堂。
在此之前,我從未如此清晰地認知到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女兒。
我的父皇是笑面虎。
我的母后城府極深。
而我一沾手朝政,就無師自通地成了城府極深的笑面虎。
傅行云外祖家的冤案被我翻出,工部尚書抄家流放,剛離京就跌入湍流中溺亡。
母后知曉后說我做得太顯眼, 我撇了撇嘴:「本也沒想瞞著誰。」
傅閩這個從一開始就對母后有諸多微詞的舊臣都不用我插手,自皇兄被圈禁后,母后自然而然就找人頂替了傅閩。
朝臣明白了母后的意思, 對著傅家明里暗里使絆子。
傅閩焦頭爛額,傅宅愁云慘淡。
我這個人記仇得很,自然是讓人把傅行云受的磋磨都還報了回去,尤其是還報在傅閩這個為夫不仁、為父不慈的人頭上。
但凡他有所作為,傅府后宅都不會亂成那樣。
一段時間后, 我又讓傅閩寫了放妾書, 將傅行云母親的靈位供奉回了本家新立的祠堂。
傅行云拿著放妾書,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最后擠到我的身側, 抱著我不撒手,蹭過來又蹭過去。
蹭了一會兒后, 傅行云突然安靜了下來。
「昭昭, 其實當日遇刺的時候我就想和你說, 一開始是我騙了你,日后我會用十二萬分的真心待你,有違此誓, 就叫我下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
「你這份誓言太重了些,我可拿不出十二萬分的真心回報你。」
傅行云輕切了一聲,不自覺地翹起了尾巴:
「我知道,你看著金尊玉貴, 實際上是虎狼窩里長大的, 自然不可能把心只放在情愛上面, 我又不圖你跟著我起什麼誓。」
我用指尖纏繞著傅行云的發絲,回道:「你放心,我雖然是個黑心肝的,但是捧給你的真心, 一定干凈。」
「你不說我也明白。」傅行云挑了挑眉。
「牙尖嘴利。」
14
母后著袞服祭天的事到底還是定了下來。
祭天那日, 我攜龍昭衛為母后開道,百官俯首,烏壓壓一片。
傅行云站的位置要遠一些,我朝他的方向看了過去。
傅行云感受到我的視線, 也望了過來。
他沒有露出笑意,只是神情鄭重、幾不可察地朝我點了點頭,仿佛在告訴我,他一定會在。
肅穆的禮樂聲中, 人群一片一片地跪了下去。
我跪在母后的下首,目光落在了她的袞服上。
所謂的天子才能穿的禮服,現在正穿在我母親的身上。
那些繁復的紋樣襯得她如同振翅的鳳凰。
我知道我和我的母親注定成不了一對無話不談、親密無間的母女。
但我和她會是最堅定的盟友。
會是彼此最堅實的倚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