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她:「為什麼這麼做?」
劉春花嘆氣:「因為她曾經給過我半個饅頭,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吧,做人啊,不能沒有良心。」
一瞬間,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個人了。
我覺得這種事不該她做得出來,畢竟她是劉春花啊!
劉春花照顧司敏,很快也染了病。
管事嬤嬤冷漠地讓人將兩人挪到偏房。
偏房四處漏風,更加寒冷。
我猶豫很久,或許受到劉春花的觸動,將棉襖送進偏房里讓她們分。
反正厚被子足夠讓我過冬。
司敏在床上昏昏欲睡,劉春花咳得驚天動地,神情卻很淡然。
「后悔了嗎?」我問。
「后悔了。」她老實說,「如果知道要染病,我肯定不當善人。」
說完,她黑黑的臉露出笑,「不過最近已經想通啦,人的生死有定數,倘若一輩子當個粗使丫鬟,也不見得多好,說不定早投胎,早去當主子貴人呢!」
她的精神頭還算不錯。
我默然片刻,離開了。
司敏醒來后,受不了嚴寒病痛,答應去楊生的屋里。
楊生接走了司敏,卻并沒有接走劉春花,留她一人在偏房等死。
我咬咬牙,替劉春花抓藥。
「不用不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了解。」她拒絕了。
我問:「你恨不恨司敏?」
她說:「不恨了,當初是我自己主動伺候她的,怨不得別人。早死早超生,下輩子享榮華富貴哈哈哈。」
她的話語灑脫淡然。
這份從容,我從未想過在這個貪婪、尖刻的丫鬟身上能看到。
那是司敏追求了十幾年,別人夸了十幾年,也到達不了的境界。
淡然灑脫,從容優雅。
倘若她長得漂亮,還可以夸一句人淡如菊。
可惜她不漂亮,也沒有觀眾,故而沒人夸她。
我退出去,抹掉眼淚。
第二天,劉春花的尸體被放進草席,扔進亂葬崗。
那個冬日,院子里死了三個丫鬟,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大家都很麻木,死人太正常了,不死才不正常。
誰叫大家命賤呢?
9
司敏在楊生處住著,楊生或許受了刺激,竟然沒提娶她,兩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過到一處。
之后的事情我不清楚,直到冬日過去,司敏才搬回來,神情更加茫然憔悴。
丫鬟們都沖她曖昧地笑。
有人開口諷刺:「無媒無聘的,就這樣跟男人睡,連妾都不如吧?」
司敏瞬間淚如雨下。
丫鬟們哈哈大笑,司敏擦干眼淚,挺直脊背說:「我已經升二等丫鬟,要去內院了。」
說完,她深深看我一眼,眼神里有恨意和驕傲。
我不知她對我哪里來的恨意,因為我之前沒幫她嗎?
可我憑什麼要幫她?
就因為妹妹的身份?我以前一直幫她,她沒見得多感激,一旦不再幫忙,就成了仇人?
我失笑:「恭喜你啊。」
丫鬟們露出吃驚嫉妒的表情。
升二等丫鬟,月例可得一兩銀子,吃穿用度好上許多。
司敏看到周圍人的表情,似乎好受了許多。
我問:「司敏,記得劉春花嗎?」
她一頓,疑惑轉頭。
我說:「她為了照顧你,染了風寒,死了。」
司敏無措片刻,辯解道:「我沒叫她照顧我。」
說罷逃也似的離開。
嗯,她的確沒叫劉春花照顧。
就像前世沒叫我照顧。
所以我們的死,都是自找的,不關她的事。
我深深嘆氣。
翻過年,下人調動,我和司敏去了內院。
她看到我,面露驚愕:「你怎麼也在?」
我說:「你走的楊生的路子,我走的嬤嬤的路子,你用身子換前途,我用銀子換前途,所以咱們都能進內院。」
司敏咬咬唇,沒再說話。
到了內院,我們換到另外一個管事嬤嬤手下,我費盡心力討好,司敏對此不屑一顧,甚至鄙夷:「好歹曾經是侯府小姐,怎地如此奴顏婢膝?你就是這樣討好嬤嬤,調入內院的?」
我冷笑:「咱們已經是奴婢了,還不能奴顏婢膝嗎?某人曾經是侯府小姐,竟然無媒無聘委身一個男仆,比起我來,更下賤吧。」
司敏張口結舌,說不過后暴哭:「我是不得已啊,我都要快死了,你也不肯幫我,我才不得已……」
「怎的還是我的錯了?」我說,「當初被子發下來,按貢獻就該我的,我費心去搶,你倒好,把被子讓給別人獲取名聲,結果自己遭罪,又來要我的被褥棉襖,多大臉?要當善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斤兩,拿我的東西做人情,一次又一次,沒見過你這麼虛偽的人。」
「你……你太過分了!」司敏氣得渾身發抖。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打量她,「尖酸刻薄,主動挑事兒,哪還有以前一分氣度!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都是因為我不愿意再幫你了嗎?沒人幫你,你哪有人淡如菊、與世無爭的氣質啊。
「還有,劉春花沒幫你嗎?可你進了楊生的屋子,怎麼不把她接過去一起治療?」
「我、我說了……楊生不干。」
我笑:「所以你就什麼也不做,眼睜睜看著她死,你的善良,多虛偽啊。」
司敏愣住,似大受打擊。
我轉身離開。
從那日起,我和司敏的感情徹底破裂,再也沒說過話。
在內院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三月,春風吹過大地。
國公府世子迎娶新娘子,國公府張燈結彩,喜慶熱鬧。
在這大喜日子里,司敏卻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