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已經沒日沒夜連著照顧我好幾天了,臉上滿是疲憊。
卻笑得很是真切,看我的目光滿是慈愛。
便是我阿娘在時也不見得能做到這樣。
我覺得喉嚨癢,眼睛發酸,眼淚就那麼落了下來。
她趕緊把我抱在懷里:「善儀可是哪里不舒服,跟伯母講。」
我窩在她懷里,暖烘烘的,舒服極了。
我想這麼慈愛的人怎麼不是我阿娘呢?
2
后來大伯母還是一如既往地疼我,甚至是偏疼我,像一個真的母親一樣。
我很開心,卻又害怕。
因為我不是她的女兒,她有一個親生女兒,是我的堂妹,叫善安。
善安不喜歡我,因為大伯母總把好的東西都給我。
其實我也不喜歡她,有她在,我很怕哪一天大伯母就不疼我了。
這種害怕日益加重,于是我開始搶善安的東西。
伯母每次都偏向我,這讓我很開心。
可也讓我害怕,伯母那麼疼我,愛護我,如果有一天她不疼我了,我不敢想我會怎樣。
于是我開始越加乖巧,大伯母說什麼我都聽她的,她也因此更加疼我。
她說:「善儀,你真乖。一點也不像善安,她脾氣太古怪了,又倔,一點也不如你貼心。」
每當那時我便很開心。
于是我一面乖巧地聽從大伯母的每一個安排,一面變著法地搶善安的東西,以此來試探自己在大伯母心里的地位。
善安的性子直,又倔,脾氣差。
她和伯母的關系越來越差,伯母越加偏袒懂事聽話的我。
她甚至偏袒到連云陽侯府那麼好的親事都給了我。
便是親娘也就這樣了吧。
3
那天大伯母帶善靈和善安去宮里參加嫻妃娘娘的生辰宴了。
伯母回來的時候我在屋里繡嫁衣。
見她進來我問她:「伯娘,你看我繡的龍鳳呈祥好看嗎?」
我說完話才發現她的手有些發抖。
我趕緊倒了杯熱茶給她:「伯娘可是在外面被風吹到了,快喝杯茶暖暖。」
她接了茶,看我的眼神里都是滿意:「還是你這孩子貼心,你不知道,你妹妹她……」
她話沒說完嬤嬤就進來說:「夫人,門房那邊來報二小姐在門口磕了幾個頭后就走了,門房沒叫住。」
哐當一聲,是茶杯落地的聲音。
「她去了哪里?」大伯母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這孽障越發無狀了,還不派人去追,追回來看我不……」
后面的話她沒說出來。
去追善安的人遲遲沒有回來,大伯母的臉色漸漸蒼白。
我握著她的手想讓她安心一點,可她仿佛看不見我一般,心不在焉到我說什麼都聽不見。
直到出去的人回來說他們看見二小姐上了國師的馬車,他們不敢上前去攔。
我也驚了一下,我真的沒想到蘇善安能舍了父母親人,獨自去了鴻蒙山。
后面太混亂,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伯母剛開始是生氣,氣得咬牙切齒,罵善安不貼心, 一身反骨。到后面又控制不住地流淚。
那天整個蘇家都不安寧,大伯父生了氣。罵了善安,之后又叱責了大伯母。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大伯父和大伯母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4
很長一段時間大伯母都會不時去善安的院子里待著,一待就是一下午。
后來我們才知道善安早就做了準備,她院里從小伺候她的那幾個丫頭早就被她銷了奴籍, 在她離開那天也離了府。
伯母在院里坐著坐著就會流淚,她說怪她沒有發現善安的異常。
那天進宮的時候善安一個丫鬟都沒帶她也沒想起來多問問,要是多問一句,說不定就能阻止善安了。
她問我:「善儀,你說她怎麼那麼狠心呀。我們是親母女呀, 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呀?」
她說:「我只是太忙了顧不上她呀, 她脾氣又不好, 還要強,她為什麼不能聽話一些呢?」
她說:「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她怎麼就那麼記恨我呢?她就不能為我想想嗎?她怎敢的呀?父母親人她一個也不要了,太狠了她。」
我低頭, 沒有說話。
多說多錯, 我怕她會把善安離開的事怪在我身上。
所以我一個字也不敢說。
可是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伯母不再事事想著我, 念著我。
她說:「善儀, 你也大了,馬上就要出嫁了,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知道,她多少是有點遷怒于我的。
5
之后我便嫁去了云陽侯府, 那門親事是祖母和伯母一起幫我爭取到的。
說不上不好,卻也沒想的那麼好。
我的夫君溫和沉靜, 與我相敬如賓。
可他有一個喜歡的姑娘, 是他身邊的大丫鬟,收了房,成了姨娘。
夫君疼惜姨娘,在她跟前言笑晏晏, 打鬧耍賴,像個沒長大的男孩。
可是他不會失了分寸, 一直很尊重我, 給了我正妻應有的尊貴。
可越是如此,越叫我難受。
若他真的寵妾滅妻我尚且有兩分爭吵的底氣,可他做得滴水不漏,讓人無可指摘。
我只能每天憋著一口氣無處宣泄,憋悶難受。
偏偏這是我從善安那里奪來的, 我連抱怨都不敢有。
6
后來我見過善安幾次, 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天星樓少師, 出塵得如天宮下來的仙子,受眾人敬仰尊崇。
我幾次遠遠看著,連上前的資格都沒有。
后來回蘇家的時候聽人說大伯父后來提起過善安。
大伯父說善安從他跟前走過的時候眼神澄澈明亮, 像是裝了天下萬物, 又像是什麼也沒放在眼里。
蘇家的人包括我后來都去找過她幾次,但是護衛連問都沒問就讓我們離開了。
我不知道善安是怎麼做到面對我們這些人時心如古井一般毫無波瀾的。
再后來就沒見過她了。
聽說她留在了鴻蒙山的一個什麼樓里,再也沒下過山。
大伯母年紀越大越愛念叨她, 說不知道善安怎麼樣了。
直到臨終前大伯母還拉著我的手一聲聲地喚善安的名字,可是無人回應。
我們都不敢跟她說這世上早就沒有蘇善安了。
只有鴻蒙山問天樓的樓主,名蔚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