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午時,整個舜京城都傳遍了:一本正經的沈公子,輟學求親去也。
沈公子吃了閉門羹,在陸府門前氣宇軒昂地從清晨站到掌燈。
沈家世代簪纓。沈尚書和陸相烏眼雞般斗了半輩子,輸贏參半。沈尚書萬萬沒想到,晚節不保,自幼乖巧聰敏的獨子,被陸家的小丫頭勾了魂。
沈硯白先是長跪求父親提親,被脆拒之后直接違了禮制,屈尊做了陸府的門神。
沈尚書氣得老臉煞白,綁了沈硯白回府,家法伺候。
沈硯白在祖宗牌位前跪得筆直,受了二十板子。在家躺了六日,傷勢半愈,繼續來陸府打卡。晨起出門,掌燈歸家,有如梁上燕,日日常相見。
又過了幾日,一個疏陽卻微雨的午后,陸府大門開了條縫。
沈硯白把陸塵舒盼來了。二人都清減了不少。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陸塵舒踮起腳尖,右手給沈硯白撐著傘,左手輕輕捏了捏他被雨絲沾濕的肩膀,「硯白哥哥,回去吧。」
沈硯白接過傘,往她那邊斜了斜。
他一臉菜色,卻斬釘截鐵,「我不走。」
她水汪汪的杏眼里滿是心疼,「你瞧你瘦的……我聽說你受了家法,身子還沒養好呢。」
她甜絲絲的呼吸伴著雨水的清冽撲到他臉上,沈硯白咬牙忍著,笑意還是從唇角溢了出來,「無妨。」
他咽了口唾沫,使出了洪荒之力,終于小聲說:「終身大事,耽擱不得。」
沈公子板正了十八年,這句「終身大事」,是他能宣之于口的最露骨的話了。
陸塵舒撲哧一聲笑了,笑著笑著,兩滴淚滑下來,「你是想說,你愿與我白首不離?」
沈硯白一顆心像是被丟到滾油里,灼熱又雀躍,「此番既輪到我招惹你,便不會丟開手。」
他想給她擦眼淚,可心里還循環播放著「非禮勿動」。又轉念一想,啞然失笑,他罔顧父命,堵門求娶,家法違了大半本,也不差這一下。
他用指尖輕輕拭去她的淚。她驚訝一瞬,隨即嫣然一笑,搖著他的袖角嬌嗔,「什麼招惹不招惹的。你是想說,塵舒,我心悅你,我要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喏,說來聽聽。」
面如冠玉的沈硯白一秒化身大番茄,張了張嘴,像一尾擱淺的魚,卻還是垂了眸,說不出口。
陸塵舒仍笑著,染了緋色蔻丹的纖纖玉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不同他計較。
他沒說的,她聽懂了。
她的眸光突然黯淡下去,「硯白哥哥,有件事情,前些日子我才知道,這才冷待你的。」
她一番解釋,手指絞著衣角,「我這樣......對你不公平。」
「塵舒,我不要什麼公平。只要......是你,怎樣都好。」
她破涕為笑,「你且再堅持幾日,我去勸阿爹阿娘。」
「硯白哥哥,你放心。」
四日后,沈硯白被陸塵舒的貼身丫鬟引去了陸府后墻。
陸塵舒穿著桃紅的輕薄春衫,坐在高墻上。對他揮揮手,粲然一笑。
「硯白哥哥,你接著我。」
沈硯白此刻卻無心風月,只擔心她摔疼了,「塵舒,當心。」
她滿不在乎地搖搖頭,晃著兩條腿,繡鞋尖上的松花色穗子隨風搖曳,「我信你。」
他對她伸出雙臂,她輕巧落入他的懷里,若爛漫桃花匯入潺潺流水。
那一幕一寸寸烙在他的記憶里,巋然不滅。多年后,沈硯白常在夢里回到這一日,她的嫣紅衣帶裙裾翻飛在融融春風里,柳絲青翠欲滴,鳥鳴啁啾自在。
她的笑靨仍灼灼其華,令春光失色。
每個夢境的最后,是她朝他一躍而下,卻在半空中燃成一捧烈焰,化作飛灰。
他驚醒,寂夜空床,形影相吊。
娘子,你錯信我了。你墜落的時候,為夫無用,沒能接住你。
陸塵舒被關了幾日禁閉,翻墻出來,一不做二不休,和沈硯白一道堵了陸府的門,一個求娶,一個求嫁。
沈硯白還殘存一絲理智,「此事恐于你聲名不利……」
話音未落,她牽住了他的手。十指緊扣。
言語多余。
不到半個時辰,陸府大門洞開。
沈硯白堵門,丟的是沈家的臉,陸相樂見其成。陸相萬萬沒想到,晚節不保,掌上明珠給沈家的小白臉勾了魂去。一對小兒女在府門口站得郎情妾意,正氣凜然。
吃瓜群眾圍了一圈,指指點點瞧著這一對璧人。不出三日,沈公子和陸小姐這一出風生水起的私訂終身,就會被寫進話本子里。
門既開了,陸塵舒放開手,狡黠地努了努嘴,「硯白哥哥,走咯。」
她昂首挺胸引路,沈硯白身后相隨,沒想求親的腹稿,沒擔憂陸相的冷臉,只鬼使神差地聞了聞自己的手。
她的手小他一圈,溫軟纖細。香香的。
沈陸兩家聯姻,朝野都要顫三顫。沈尚書兒女緣薄,僅此一子。陸相和陸夫人生了三個臭小子,這才盼來了掌上明珠。陸相和沈尚書都覺得自己虧大了,但畢竟是兒女的終身大事,婚禮還是隆重喜慶。連皇后娘娘都賞臉前來觀禮。
陸塵舒抱怨禮節煩瑣。沈硯白倒不辭辛勞,一樣一樣記得清清楚楚。他自詡聰穎,便是禮節再煩瑣三倍,也能一字不落背下,也值得一字不落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