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如此外強中干。我這當頭棒喝,直接把他敲暈了。
醫生上門,一通忙亂。沈硯白醒來,弱弱問我:「落落?是你假扮塵舒?」
我歉疚慚愧地點頭,「我錯了。」
他瞧著我,目光卻像穿透了我的身體,迎向遙迢遠方,「罷了,回去睡吧。」
次日午夜,有人敲門。我披件衣服跳下床。
是沈硯白。
他像也是倉促起床的,平日一絲不茍的發髻只松松挽著,清水出芙蓉,倒顯得他眉目朗潤。
月黑風高,孤男寡女,我有點緊張,一只手撐在門上,另一只手叉腰,「怎麼?」
他不語,只定定地瞧著我,眼眸里滿滿凄惶。
我的心虛虛地疼了一下。
他問我,「你和陳頤知在一處,可歡喜嗎?」
我仔細想想,還是說了真心話,「他雖不解風情,我還是心悅他。與他在一處,我很歡喜。」
他笑了下,勾起的嘴角卻滿載苦澀,「你啊,依舊這樣。」
他轉身,「你若決意嫁他,我定給你備一份豐厚嫁妝。」
我正要關門,突然心頭一熱,「你是為了姐姐,是嗎?」
「可我不是她。」
他沒回頭,聲音悠遠傳來,「落落,你沒有姐姐。」
「可你說的對,你就是你。」
他轉身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眶紅了。
沈硯白病勢纏綿,竟臥床半月。這病畢竟因我而起,我衣不解帶地照料左右,真像個孝順的閨女。
一日,他發著低熱入睡,呼吸均勻。我放下簾子,熄了燈火,要回屋歇下。
他卻突然開口,「嵐兒,妹妹呢?「
他語氣急切,額頭上一層薄汗,手在空中虛虛抓著。該是夢魘了。
我拍拍他的肩頭,「沈硯白?」
他悠悠醒來,失焦的眸子對上我的眼,「落落?」
「嗯。」
「回去睡吧。」
「你夢到什麼了?」
他沉吟片刻,猶豫道:「我已而立之年,回頭看,這夫妻之情,父子之誼,都有所虧欠。」
他平素少言寡語,是初次對我坦誠剖白。他能把神情埋進潑墨夜色,心中的郁結,卻像輪殘月,浮出蒼茫云海間。
嵐兒,沈墨嵐,是沈硯白和姐姐的愛子,今年四歲,一雙琥珀色眼眸和沈硯白一模一樣。嵐兒與我自來熟,又活潑伶俐,我與他頗親近。
沈硯白而立之年便官居四品,家世顯赫清白,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真乃舜京婚戀市場一塊金疙瘩。
關鍵是,除卻上朝,他總把嵐兒帶在身邊。這玉雪可愛的小娃娃非但不是拖油瓶,反而小嘴抹了蜜,對他阿爹的粉絲濾鏡油三尺厚,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把沈硯白夸得杠上開花。
漸漸地,舜京人盡皆知,沈侍郎賢名在外,且溫柔妥帖,是個模范奶爸,無論小時候喂飯沐浴還是現在開蒙識字,事必躬親。
想給嵐兒做繼母的貴女們排起了長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有天,我從太醫院撩漢歸來,正巧見到孫媒婆神色灰敗地出府。
我吃瓜不嫌事大,問他:「你可要給嵐兒找個娘親嗎?」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大貓,目露兇光,「嵐兒有娘親。」
我縮縮脖子,沒敢再問了。也好,他若續娶,我這替身豈不礙眼,哪還能蹭吃蹭喝蹭住。
后來,媒人們竟不上門了。我好奇貴女們為何集體滅了燈。沈硯白筆走龍蛇批著公文,云淡風輕,「我放出話去,說在南境傷了身體,子嗣無望。」
我眼睛瞪圓了,沈大人說自己不行?真的假的? ?
他瞄見我囧囧有神的雙眼,耳朵有點紅,「為求清靜,權宜之計。」
還帶了幾分矜傲,「男子氣概,原不在這上面,我不在意無關之人的揣測。」
說到嵐兒,我突然想起,他那日在夢魘中急切地問:「嵐兒,妹妹呢?」
嵐兒是獨子,身世可憐,兩歲上便沒了娘親,更沒有妹妹。該是沈硯白病迷糊了。
沈硯白與姐姐在南境蟄伏八年,第六年上有了嵐兒。
這八年中,沈硯白先做布衣教書先生,后來入仕,官至麓郡郡守。他表面不涉朝堂爭斗,實為太子肱股之臣,借沈尚書在寒門士子間的威望,為太子招攬賢才,籌謀大計。
嵐兒兩歲那年,沈硯白攜家眷歸京,太子逼宮,先帝無疾而終。沈硯白助太子削弱世家,扶持寒門,成掎角之勢。
太子登基,殺雞儆猴,扳倒了陸相,也就是我和姐姐的阿爹,沈硯白的岳丈兼殺父仇人。
阿爹為官多年,是個鐵腕能臣,卻著實不算清正廉潔,被翻出不少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的證據。
阿爹自戕,阿娘郁郁而終。數月后,姐姐撒手人寰。
姐姐冰雪聰明,南境八年,怎會不知,夫君的籌謀終會將陸家逼上絕路。
沈硯白對姐姐情根深種,怎會不知,姐姐自小與爹娘親厚,心之所系是爹娘的安康。
我實在想不通,他們究竟是相愛相殺,貌合神離,還是鶼鰈情深。更不得而知,這一對青梅竹馬,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沈陸兩家的恩恩怨怨里浮沉十數年。
沈硯白對姐姐的情意綿綿,不像是假的。那姐姐對他呢?
我光想想都腦仁兒疼,索性不想。
陸府抄家時,我正被爹娘關禁閉。
我受了驚嚇,昏沉數月,清醒之后,爹娘姐姐均已離世,只剩我一個。
我叫沈硯白「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