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應當是很愛她的,不止是責任和習慣。」
他把酒灑在四面的墻根處,放了一把火,冷宮頓時燃起火來,姬玄策一聲輕嘆:「可惜,朕醒悟得太晚了。」
老太監無比震驚:「陛下,您、您這是……」打算自焚于冷宮?
姬玄策一句廢話也沒有,一掌將老人家擊暈,交給趕來的一個侍衛:「帶他逃出去。」
侍衛背起人,深深看著主子,好久才悶聲回應:「是。」
火光圍繞在四周,被白雪映照在臉上,映出他無瑕精致的容顏間,一派淡然和從容,他終于回答了老太監那麼多話,只一句:
「一命還一命,這是朕給自己安排的報應。」
姬玄策玄色的衣擺拂著白雪而過,他一頓,退開半步,發現了腳下一株奄奄一息的滄神花,唯一剩下的一株。
找遍五湖四海也沒找到的花,原來冷宮就有小小一株安靜生長著。
他小心地拿琉璃盞倒扣在上面,為這株脆弱的花擋住了嗆人的濃煙。
姬玄策被煙嗆得一直咳嗽,毒煙入體,踉蹌了幾步,倒在地上漸漸虛弱,墨發散開一地,額間的金冠映射著烈焰,到快死時都是雍容出塵的風致。
小白龍焦急地試圖用尾巴卷著他手,將他拖出大火,可它的尾巴一次又一次穿透姬玄策的手,觸碰不到他分毫。
小家伙急得哇哇大哭。
我被哭得有些無措。
下意識往前一步。
一根橫梁砸在地上,雪飛濺在姬玄策臉龐。
他睜開眼,一愣。
我看到他清亮的眸子里,倒映出我的樣子。
瀕死之際,他看到了我的魂魄。
我的魂魄,從滿臉疤痕的模樣,飛速變幻,疤痕消失,容顏絕色。
姬玄策眼里迸射出光芒,爬起來跌跌撞撞走向我,手一伸過來,我后退一步,他的手穿過了我透明的肩膀。
他停住了,放慢了動作往前一步,任倒下橫梁燃起的火灼燒臉頰,面不改色,小心地虛虛擁我入懷,深邃的鳳眸死死注視著我,倒映著熾烈的火焰。
幾縷碎發掉下來,玄衣金飾的男人面色復雜無比,好像有千言萬語,很多很多話,想要一股腦說出來。
最終他斂了神色,俯身沙啞地說:
「伏卿。」
「我帶你回神山。」
38
外面吵吵嚷嚷的,叛軍已經找到冷宮這邊來了。
姬玄策一掃之前了無意趣的模樣,好像又有了新的意志,咬牙踢開橫梁,褪去了外袍和帝王冠冕,拿起地上的琉璃盞,小心翼翼把唯一剩下的滄神花裝進盞里,一抬眼,便又看不見我了。
他微怔,垂眸護住手里嬌弱的花。
護著它,往殿內火勢最大的地方沖。
夢姬捂著嘴驚呼:「他不要命了?」
姬玄策現在看不到我們,他一個人,闖進烈火和濃煙里,衣袖捂住口鼻,依然咳得撕心裂肺,好幾次跌倒在地上,然后從一個角落里,找到機關把藏在冷宮的密道打開。
他冷靜地把機關和門甚至灰塵都恢復原狀,走進密道。
我被迫跟著他離開皇宮,半路上,夢姬忽然停住了,她不舍地拉著我,抬手指著頭頂上:「這上面,就是皇宮的外墻了。」
我不解地看向她。
她目光忽然有些悲傷:「在很久以前,這里是神龍一族的地盤。那時多熱鬧啊,仙魔兩族動不動就打架,相愛相殺,妖鬼喜歡混跡在人族里面,有好的也有壞的,神族高高居住在蒼穹之上,遙遠而神秘」
「可現在,神龍一族沒了,古老的皇宮也歷經磨難,這片大陸瘡痍滿目,蒼涼又寂寞。」
「我茍延殘喘至今,不過是因為心有執念。我在等一個人。從熱鬧等到蒼涼,我從沒離開過這里,我怕一走開,他回來就找不到我了。」
夢姬說:「卿卿,你走吧。我就不跟著離開了。」
我深深凝視著她,我還記得,她說過這世上,早就沒有投生轉世了,除非天生神物,其他的死了魂魄就消散了。
我輕聲問:「他是凡人嗎?」
夢姬垂著頭:「是。」
我明白了,她明知道他早就消散了,再怎麼等,也是徒勞,可她還是不想就這樣放棄。
即使她理智上,明知道。
執念,是逃無可逃的。
39
我有些難過,給了她一個擁抱,小聲說:「再見。」
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皇宮。
小白龍纏在我手上,我們看著姬玄策出了密道,路過滿是死人的街道,扒了一件青衣,撿了一把古琴,路過藥店扔下玉佩換了一把千年人參,瞬間就換成了一副清瘦琴師的模樣。
他臉上被燒出了大片丑陋的疤痕,通紅可怖,他卻跟一點疼也感受不到似的,緊鑼密鼓地往城外趕,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踩到了散落在街上的一只狐貍面具,他停住了,終于微皺眉頭,看了半晌,俯身把它撿起來戴在臉上。
「伏卿。」他說:「你的容貌因我而毀,我便也毀去自己這張臉,這是我應得的。」
「但我又怕,如今這模樣嚇到你,所以戴面具遮一遮。」他解釋。
外人看來他就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他只在冷宮自焚瀕死時見過我一瞬,只一瞬,他就篤定了我一直都跟隨在他身邊。
他到了城門處,出城的人擠滿了街道,不知是哪一方勢力正在門口挨個盤查,姬玄策抱著琴,從容安靜地站在最外圍,不疾不徐等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