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思分神地想,長公主看起來比我還高。
下一刻,金絲鴛鴦的紅布被挑起,露出一雙寒潭似的眼。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遲疑道:「殿下?」
太子低笑:「不認識孤了?」
「你怎麼——」
顧玄霖好整以暇地斟上交杯酒,眼中笑意盈盈。
「還不是你女扮男裝在先,我怕你和別人定了親。」
我著急地去捂他的唇,他卻低笑著吻上了我的手心。
「現在,我們有相同的秘密了。」
14
前世的轉折點,是在婚后的一日。
顧云熠約我去醉香樓喝酒。
幾杯下去,天旋地轉。
再次睜眼時,視覺被剝奪,眼前一片漆黑。
馬蹄聲噠噠,像是在一輛馬車上。
怎麼回事?
我的腦子開始緩慢地運轉。
顧云熠約我去醉香樓喝酒,我醉昏了。
迷迷糊糊里,好多舞女進來陪酒。
然后呢?
我下意識想觸碰眼睛,驚覺手也被捆住。
「別亂動。」
熟悉的聲音在身前響起。
我茫然循聲望去,試探性地開口。
「云熠?」
顧云熠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像是平淡的敘述。
「你被我綁架了,慕昭。」
「……」
話到嘴邊,被他的波瀾不驚堵了回去。
我艱難開口:「你——」
下一刻,駿馬長嘶,車輪聲停了。
眼前蒙著的布巾被人粗暴地扯落。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沒忍住瞇了瞇眼睛。
「到了,下去吧。」
面前坐著的顧云熠,眼神漠然得令人心驚。
見我抗拒,他隨意招了招手。
下一刻,幾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把捆成粽子的我抬下了馬車。
「老實點,不然就把你扔下去。」
見我的眼睛還在亂瞟,為首那個絡腮胡的大漢冷聲警告。
山風呼嘯,那是一處斷崖。
「顧云熠,你有病啊!」
我終于沒忍住,朝著他的方向嘶吼出聲。
「你是畜生嗎?!好兄弟你都綁架?!」
顧云熠和一群黑衣人不知在商議什麼。
聽見我這邊的動靜,顧云熠頓了一下,走到了我面前。
我梗著脖子,被他冰冷的目光刺得縮了下。
「瞪什麼瞪!」
「老子又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顧云熠你兇什麼?!」
我聽見顧云熠很輕地笑了一下,有些疲憊。
他說:「對不起。」
我心頭無名火起:「你——」
「來了。」
顧云熠突然低聲打斷我。
下一刻,泛著寒光的劍尖直指我的咽喉。
「長公主殿下,別來無恙?」
顧玄霖似乎剛從宮宴上趕來,一身深紅的宮裝還沒來得及換下。
他對著我,露出了一個類似安撫的笑容。
「放開慕昭。」
長公主的聲音冰冷,我無端地想哭。
「當然可以,殿下。」
顧云熠言笑晏晏:「只是,需要您親自來換。」
劍尖往前刺了一寸,細細的血線蜿蜒而下。
我聲嘶力竭地大喊:「顧玄霖,不要……!」
「住手。」
「我答應你。」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
天旋地轉。
我視野中最后的所見,是長公主跌落山崖,深紅的裙角。
……
長公主本是太子假扮。
長公主跌落山崖,太子自然也不知所終。
皇帝驚聞噩耗,當夜駕崩。
寧老侯爺擁護四皇子顧云熠登基。
至于長公主失蹤的罪責,盡數推在了我身上。
顧云熠看我的眼神無波無瀾,像是一個陌生人。
「丞相嫡子慕昭,奉主不周,千刀萬剮。」
「七日后,當眾行刑。」
我被一擁而上的士兵們按在地上。
粗糙的地面磨得肌膚生疼。
遙遠的風,帶來眾人山呼萬歲的聲音,震耳欲聾。
我恍惚抬頭,口腔里是濃重的血腥氣。
「顧云熠——」
視線里,風卷起顧云熠明黃盤龍的衣角。
年少時的置酒攜游、桃李春風,仿佛一瞬間遠去了。
十四歲的顧云熠會因為他笨拙的伴讀擦破了點皮,心疼得親自上藥。
二十四歲的顧云熠,殺伐決斷,始終沒有回頭。
……
或許是顧念了舊情,我在天牢的前六天,一直無人打擾。
獄卒無聲送來餐食和水,對外面的情況緘口不言。
第七天夜里,寧闌來了。
輪子滾過石板地,發出笨拙的聲響。
他是坐在輪椅上,被家仆推來的。
「寧闌,你的腿——」
他的臉色并不好,慘敗得像是重病之人。
在我出聲時,卻還是像幼時那樣,稚氣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瞬間止住了我剩下的萬語千言。
「這是我欠你的。」
我搖著頭,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落下。
面前的寧闌,微微笑了。
那個笑柔軟又明凈,毫無一絲陰霾。
「噓——聽我說,阿昭。」
「子時三刻,天牢交班,侯府的人會送你出去。」
「顧云熠流放了很多人,我會把你藏在了凌晨出發的隊伍里。」
「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以后……別再回來了。」
朦朧的淚花里,我哽咽出聲。
「那你呢,寧闌?」
他坐在輪椅上,朝我深深一揖。
像是古書里送別的姿態,好不灑脫。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就送你到這里。」
「我不想聽這個,寧闌。」
「你知道的……我不要聽這個。」
寧闌深深嘆息著。
「別怕,大小姐。」
他忽地換了幼時的稱呼,聲音也驀然變得柔軟。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小姑娘了。」
我驚愕抬頭。
寧闌嘴角噙著笑,目光悠遠。
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故作高深。
「當然是在你還是小姑娘的時候。」
他像是年少那樣,頗為意氣地朝我挑了挑眉。
「這麼多年的『大小姐』,可不是白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