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榻上,悠悠睜開眼,然后道:“蘭靈,搬塊鏡子,給陳小姐照照。”
陳墨愣了一下,將蘭靈端來的銅鏡拍落在地,怒道:“你干什麼?!”
我閉眸道:“多丑。讓你看看你自個兒。”
“你——”陳墨怒極而吼。
我只道:“昔日春宴,陳小姐撫琴,一曲《鳳求凰》技藝絕佳。父皇指著你訓我,‘看看人家’。求不得,放手便是。你本就極好,沒必要為了另一人,面目全非。何必呢?”
陳墨顫抖著道:“你懂什麼、你……你懂什麼?”
“好自為之。”我沒睜開眼,感受爬上我眼角的陽光,“蘭靈,送客。”
陳墨渾渾噩噩地離開了。之后深居簡出,再沒找過我麻煩。
而年節,很快就來了。
我既擔心戚文瀾回京,又擔心他不回京,等聽聞“鎮關大將軍”不日歸來時,我的心還是揪了一揪。特別是等到戚文瀾入宮述職時,我只祈禱這蠢貨,留了后手。
否則宣玨把他一關,造反罪名往西北十萬軍士上一扣,誰都救不了他。
我在玉錦宮焦躁不安,直接推門而出,想要去太極殿一瞧究竟。
就被蘭靈攔住,她惶恐地跪地道:“娘娘留步!陛下說,這段時日娘娘最好是在宮內,不要外出。”她將頭磕得砰砰響,“求您可憐可憐奴婢吧!否則怪罪下來……”
“蘭靈,你在拿你的命威脅我麼?”我笑了,“你又不是我的親信,哪來的自信呢?”
她可是宣玨替我選的婢女啊。
她凄凄地哀望我,我甩袖回殿:“罷了。所有人都別來打攪我!”
沒人敢來觸我霉頭。
我三下兩下將繁瑣的衣物拆除,換了簡單的短打,翻窗落地后,再翻墻而過,來到太極殿——我從小在宮內長大,對這里再熟悉不過。
避開侍衛,能隱約聽到太極殿里傳來的爭吵,戚文瀾怒吼道:“宣離玉,你個瘋子!你做事做得這麼絕,你讓爾玉她怎麼辦?啊?!”
里頭有些亂,可能是戚文瀾拿東西砸傷了宣玨,宮人們急切聲音不斷。
宣玨喘了口氣,然后冷漠地道:“那你讓我怎麼辦呢?千余日月,寤寐難眠,閉上眼都是他們臨死的慘狀——你告訴我,我該如何處之呢?”
戚文瀾沒了話聲,良久才澀澀地道:“放過自己吧……讓我帶爾玉走吧。”
宣玨冷然道:“戚文瀾,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那就殺啊?!”戚文瀾氣極而笑,嘲諷地道,“你早就有過這種想法吧?你嫉妒我。”
“是啊。”宣玨緩緩而道,“特別是那段時日,你總是在我耳邊提她小時候。我嫉妒得發狂呢。”
宮人們不再敢開口勸一句,也不敢開口,都在聽了一耳朵宮闈秘辛后,瑟瑟發抖,不知能否活下來。
兩人都喘著粗氣,像是互斗的獅子。
良久,宣玨才道:“滾回塞北去。你以為留副將待命,以邊關威脅我就動不了你了?田陽四十萬軍隊就在疆漠,離塞北不過兩天馬程,想要試試麼?”
戚文瀾估計是踹了御桌一腳,噼里啪啦的筆架碎了一地的聲兒,他向門外走去,撂下一句話:“宣玨,他娘的別忘了老子當初是怎麼去守邊塞的!!!”
我在太極殿外的老槐樹下,久久站立。數十年光陰如婆娑樹影,搖曳來去,切割成斑駁碎屑。
抓不住。
是啊……
戚文瀾當初怎麼去守邊塞的?
因為劫獄。父皇震怒。
戚老將軍大驚之下,打了他百余板子,把他丟到邊塞贖罪。
說邊關一日不定,犬子一日不得歸京,還望陛下恕罪。
而戚文瀾為什麼劫獄?
因為宣玨。
而宣玨……
15、
而宣玨為何入獄,因為我的皇兄。
宣家被審的消息突如其來。
那是個初冬的夜,我正準備明日清談會的衣著打扮,想怎麼穿,能夠讓宣玨眼前一亮。又在想之前沒參加過清談會,要不要提前準備幾首詩詞,應付一下。
就是那時,我得知了這個消息——我有讓手下人密切關注著宣家。
我停下挑選簪子的手,愣了半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皇兄。他已入朝堂歷練,前朝的事比我了解。
我踹開他門就問道:“哥,宣家怎麼回事?”
他似正在和幾個謀士秉燭夜談,謀士們紛紛見禮,皇兄讓他們下去,對我皺眉道:“冒冒失失的。晚上冷,穿件單衣到處跑個什麼?小青,拿件大氅來給重重披上。”
小青是個做事磨蹭的宮女。
我不耐煩地直接從皇兄殿內木架上,順了件他的大氅,直接蓋在身上,一拍桌子道:“到底怎麼回事?宣亭終于因為那張嘴,要被父皇削了?”
“……”皇兄狐疑地瞇了瞇眼,“你怎麼這麼關心宣家?宣亭和蘇州刺史蒙漓等人密謀,要跟著老三謀反,正被查。”
我大驚之下,衣袖將桌上杯盞碰落,瓷器碎裂聲里,我喃喃地道:“……那宣玨怎麼辦?”
“嗯?你說誰?”皇兄沒聽清,湊上來聽,眉頭一皺,“宣家那個小子?你同他關系很好麼?”
“我……”我啪嗒一聲坐在桌前,捂臉道,“我喜歡他啊皇兄……所以,你一五一十告訴我,這件事,你攙和了嗎?”
皇兄當然攙和了。
他不僅攙和了,還一手籌劃。
就連宣玨當初一人獨下江南,替父親送給蘇州刺史齊孟的信,都是他斟酌了言辭,然后命人仿照筆記寫就,再替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