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愿意跟我做假夫妻,分明一開始就是算計。
他笑著用手背輕輕擦去嘴角的血漬,又拿出手帕擦拭我額頭上的汗。
動作極其溫柔,每一個有意無意的觸碰卻如毒蛇纏身一般。
「是你太傻。我怎麼可能成全你和那個侍衛。」
「你想借我手殺死舒枝,再除掉我,李以敬,你好手段。」
「我怎麼會傷害你?我只是想讓那個侍衛知道,是你殺了那個丫鬟。」
「我跟你說過,我們一生,都會綁在一起,宋書玉,你明白了嗎?」
他像在耐心地哄著孩子。
他真的很可怕。
利用舒枝,他讓他哥哥李瑞之再無翻身可能,也讓我和云漠之間成了仇敵。
他拿出一只珠釵,插在我的發髻,在我耳邊低聲說:
「不許取下來。」
我從內到外都在顫栗。
觥籌交錯的宴會,李以敬坐在齊王身旁,又換上了他謙謙君子的假面。
自扳倒他兄長以來,他平步青云,加上和他舅舅陸將軍在邊防歷練這些年,立了功勞,又在近來饑荒時進言獻策,成為官家面前的大紅人。
他幾乎是宴會的焦點,而貴女們打量我的眼神,充滿了我熟悉的嫉妒、不甘和嘲諷。
她們一定在想,李以敬如此端方君子,被官家「可堪大用之材」,我如何配得上。
「小姐,該喝藥了。」
一雙干枯的手端著一碗漆黑的湯,伸到我眼前。
是母親的慢性毒藥,此時父親的注意力全放在宋姨娘身上,每到這時,她都要喂我毒藥。
「我不喝。」 第一次,我拒絕了。
我不是爭寵的工具。我是一個人。
「小姐,這可是夫人吩咐的。」 那老奴仆語氣多了絲強硬,強調了「夫人」
二字。
我抬頭,李以敬在燈光璀璨處談笑風生,而我縮在這個昏暗的角落,被逼著喝下母親的毒藥?
明明我們都如此卑劣,憑什麼?
壓抑到極點,我喊道:
「我說了不喝!」
我打翻了那碗藥,碗落下碎裂,藥濺濕了我的裙擺。
大廳安靜下來,都看向我。
刺向我的目光如同看一個小丑一般,或不解或皺眉或憋笑,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宋府大小姐果真如傳聞一般,乖戾粗魯,苛待下人,不合時宜。
我感到窒息,我跑了出來。
后院有箭靶,我抓起箭,拉滿弓,把靶子當作李以敬,一箭一箭射過去。
突然我看到旁邊角落里貓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在偷看,剛才在宴會上我就看到過他,大概是哪個奴仆的孩子。
他竟然一路隨了我跑過來。
我一腔惱怒更甚,連這麼個小賤仆也來看我笑話。
我把箭瞄準了他。他呆傻地望著我,也不知道要跑。
在箭朝他飛去的那一刻,我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麼。
他會死的。
這個想法讓我心中一驚。那一刻,我竟有一絲后悔。
箭即將射中男孩,突然,一道黑影飛過來,矯健如鷹隼,一腳把箭凌空踢落。
是一個玄衣少年,他順手把小男孩抱住,護住了他面前,仿佛想去擋射過來的下一支箭。
靜默。
他感覺到我沒有再射箭的意思,于是站起來,抱著男孩走向我。
我心虛地往后退,我已經預料到他會怎麼說,蛇蝎心腸,心狠手辣,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他的面容從黑暗中浮現,我雙頰滾燙,根本不敢看他,這一刻,不知為何,我更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卑劣。
一聲輕笑。
「宋小姐,別害怕。」
我猛然抬頭。是一張有點熟悉的臉。
「不記得我了?」他的清澈眉眼帶著笑意。
「那你還記得猴兄吧?」
一只小猴子不知道從哪兒竄了出來,兩只手舉著,齜牙咧嘴,圍著我手舞足蹈。
是陸宇昂,陸將軍之子,李以敬的表弟。
他又看向懷里的小男孩,說:「他沒受傷,你不用擔心。」
又對男孩說:「小家伙,姐姐不是有意的,你不會怪她的,對不對?」
男孩搖了搖肉嘟嘟的臉:「姐姐好看,我不怪她。」
他噗嗤一笑,嘴角飛揚:「好看也不可以偷看哦,會被當作登徒子的。」
「是因為剛剛在大廳里姐姐快哭了,我怕她不開心,就跟過來看一下她嘛!」
我感到一陣眩暈,眼中竟有酸澀之意。這個孩子,竟然是唯一在乎我的難過的,而我,竟有一刻想殺了他。
小孩兒離開了。
「陸宇昂,」我看向他。
「我是故意放的箭。
「我知道你看到了。」
「是,我看到了,」少年的臉上沒有譴責,竟有一絲悲憫,「我也看到你后悔了。」
所以剛剛他才叫我別害怕的嗎?
莫名有種被看穿的惱怒,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刻薄又尖厲。
「你懂什麼?他只是個奴仆之子而已,我根本不在乎……
「陸少將軍,剛才如果不是你擋在他面前,我就會射第二支箭……」
「沒關系,我皮糙肉厚,你射中了我也扛得住。」
我被這話噎住了。明明是面如皎月的少年,說得自己金剛不入一樣,而且這人怎麼不按常理出牌?
「況且,以你的手力,」他輕笑一聲,「要將我重傷,恐怕很難。」
對于這個在戰場廝殺長大的人來說,自然覺得我是花架子。
「這支釵子,」他看到我發間的珠釵,「敬哥終于送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