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硯韶眸中盡是不舍。
一旁溫硯書卻未發一語,只垂頭似在思索著什麼。
須臾,他面帶疑惑抬頭。
「小娘此行為何如此突然?說是去年約好的事,怎麼我與韶兒一概不知?
「再者說,小娘做事一向有打算,平常哪怕是一次普通的趕集也要提前兩三日準備,既與道長有約,這幾日怎不見小娘拾掇衣物盤纏?」
語畢,他目光直直地與我對上,清淺笑意下掩藏的,是數不盡的探究。
又來了,那種感覺。
那種……連骨髓都被看透的感覺。
我不禁攥緊了手中木筷,一時心虛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
好怕,好怕再被他抓住話里的漏洞。
此時,我心中的緊張程度與昨夜在溫硯書房外時別無二致。
好死不死的,耳畔似乎又響起那若有似無的喘息,腦海中同時浮現起昨夜夢中的荒誕畫面。
心如擂鼓。
面上神情即將破碎的前一刻,溫硯韶責怪地開口:
「兄長何故咄咄逼人?瞧給小娘嚇的,若被有心人知曉,當心你這狀元公子還未上任便被人扣上不敬尊長的罪名。」
聽了她的一席話,我忽然有了底氣。
縱觀天下,從古至今只有母親逼問兒子的,哪有兒子逼問母親的?
于是我面帶薄怒地輕斥:
「書兒,你怎麼與娘說話的?難不成我去何處還要經過你的批準不成?」
奇怪的是,遭了一頓罵的溫硯書,如玉的面容上非但沒有出現絲毫慍色,反而翹起了嘴角。
他低低地笑了幾聲,而后躬身認錯。
「小娘說的是,是書兒無狀了。
「小娘想去便去吧,只是一月后可要如期歸來,否則,兒子可是要擔心的。
」
起身的瞬間,我倆視線再度相撞。
那一瞬間,我清晰地瞧見,他長睫下看透一切的了然,還有隱秘的興奮。
就好像,有什麼覬覦已久的獵物終于跌進了他精心織造的密網中一般。
毛骨悚然。
09
我幾乎是逃離般地上了馬車。
直到小院門口,那道月白身影縮成一個小點,我才心有余悸地將頭收了回來。
身側傳來溫硯韶癡癡的笑聲。
「小娘,你這是在害怕兄長跟上來嗎?」
我恍若未聞,閉目假寐。
「再說,我便不要你一道去了。」
那廂才堪堪閉上了嘴。
原本呢,我是打算一人去的。
可臨出發前,溫硯韶楚楚可憐地找到我,說什麼一想到我不在身邊,最近定要夢魘。
瞧著她那雙泛紅的兔子眼,我心一軟,答應了。
拎著包袱出院門前,她還頗為得意地睨了溫硯書一眼。
不出意外地,換回了對方的一聲冷哼。
想起這兩兄妹近日的表現,我簡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別人家的兄弟姊妹都是越往大了越懂事,越團結友愛,怎麼到了我家倒成了越大越幼稚了?哪怕是為著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冷臉。
「究竟是什麼稀奇的事物值得這二人日日爭?」
不知是被馬車的顛簸晃得神志不清了還是怎的,這般想著,我竟就直接說出口了。
「什麼稀奇的事物?小娘是在自夸麼?」
溫硯韶輕挑著眉,笑意直達眼底。
我呆呆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啊?我嗎?」
溫硯韶笑盈盈地頷首。
「可你們都這麼大了,還能為了自家阿娘爭風吃醋?我瞧隔壁劉嬸家的那對兄妹,自妹妹七歲起便再也沒為這爭吵過了,更多的是為了吃食與玩具。
「同樣是阿娘,同樣是兄妹,這之間難道有什麼不同嗎?」
我細細回憶著,卻找不出任何不同之處。
她答。
「當然不同,」
我追問。
「哪里不同?」
「每一處都不同,就好比,劉嬸家的兄妹分別是她十七歲與十九歲那年親生的,而我與兄長不是……」
溫硯韶意味不明地將話說了一半,便闔上了櫻唇。
我被她說得越發困惑了。
「不是親生的?可我也是實打實地給你們做了七年的后娘啊?這情分難道要比之親生薄上幾分嗎?」
溫硯韶倏地又笑了。
「小娘,你真是傻得令人心生憐愛。
「如此,我便將話說得好懂些。」
她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我,我似乎從其中,看到了之前在溫硯書眸中所看到的相似情緒。
「因為小娘實在是太好了,所以我與兄長都想獨占你……」
獨占……我?
什麼意思?
我無意識地攥緊裙擺,臉上的神情仍停滯在幾息前的困惑,內心卻早已波濤洶涌。
好在,溫硯韶接下來的話打消了我荒謬的念頭。
「……的偏愛。」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之前豎起的每根汗毛都放松了下來。
「韶兒,答應娘。
「下回說話別再大喘氣了可₅⁸好?」
10
歷經一路的顛簸,好不容易才到了清虛觀。
一下地,我立馬撐著快要散架的身子,飛速朝里頭走去。
無他,只怕自己的謊言暴露。
是的,什麼勞什子道長啊約定的,都是我瞎扯的。
誰知,到了正殿,卻見一身著黃棕道袍的道人手持拂塵,遙遙向我行作揖禮。
我忙躬身還禮。
走近后,那面容和藹的道人微笑道:
「善人,你來了。」
我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
「清虛道長,許久不見。」
話說出口后,連我自己都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