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然,你要是敢自盡,我會立刻殺了大皇子,還有你的孫子這些。」
我端起賢妃的下巴冷冷一笑:「你呀,你就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吧。」
死不難。
生不如死,才算懲罰。
15
大雨還在下。
我跨過高高的宮門門檻,抬頭看天。
雖是灰蒙蒙的,遠處卻已隱見光亮。
賢妃是一個好對手,她有足夠的耐心。
可惜她年華老去,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所以她兵行險著,要置我于死地。
紫霞宮內,順帝早已經等著我了。
他看起來有些頹,腰桿挺的也不如往日直。
這一刻,我忽然對順帝有些看不起。
不可否認,他是個好皇帝。
可面對后宮這些女人,他太過優柔寡斷。
先皇后薨逝后,或許他對賢妃做的這些事已經有所察覺。
可因為從前種種,他覺得對不起賢妃。
所以他選擇了包庇。
他覺得這樣是在補償。
遲來的補償,早已變了味道。
或許這才是先皇后找到我的真相所在。
那個女人是該有多絕望。
就連同床共枕的枕邊人,也不能全然相信。
「你已經知曉了。」
「是。」
我拿出早已經寫好的折子,雙手遞給他。
「請求皇上,為先皇后做主。」
嫡姐的分量不夠,那麼我搬出先皇后,必然能讓他正視這個問題。
順帝打開折子,良久說了一句:「這一生總歸是朕對不住她。」
我忽然有些乏累,不想看他這副悔恨又無奈的樣子。
開口卻又是實打實地關心:「皇上累了一天了,臣妾讓人燉了紅棗雪蛤,您多少進一些。」
聞言,順帝盯著我,半晌才道:「才兩年而已,連你也變了。」
這一次,我沒有閃躲,撞進他探究的眼神中:「宮廷水深,哪有不變的人呢?」
順帝感嘆:「小妮子也長大了。」
臨睡前,順帝問我:「這宮里,當真有這麼可怕嗎?讓你們都變了模樣。」
我答非所問:「并非人人都能像先后一樣幸運。」
帝王轟轟烈烈的愛情之下,總有些陪葬品。
那是被歲月掩埋的少女心事。
生根發芽長成了恨。
那是欲望與恨意交纏后破土而出。
想要沖破桎梏將所有人踩在腳下的決心。
16
自從賢妃遷去冷宮后。
我與沈昭儀和王貴嬪便再也沒有打過馬吊了。
沈昭儀更加靦腆內斂,就連王貴嬪也不如從前愛說話。
又過了五年,順帝大封六宮。
沈昭儀成了沈貴妃,王貴嬪成了惠妃。
宮中這些老姐姐們已經有腿腳不便的了。
我免了眾人每日的請安,改為五日一來。
太子已經十歲了,明明年齡還小,卻端得一副老成持重。
也不會再問自己的母后什麼時候回宮。
小小年齡已經初見威儀,完全沒有小時候可愛。
順帝五十多歲了,身體也不如往年好。
到了秋季總是咳咳咳的,喝了許多湯藥也不見好。
我與他相處越發融洽,有時候批折子時,他還會問我的意見。
「太子年幼,以后還需要你輔佐,用人不疑,不管是你還是裴相,朕都放心。」
他這麼說了,那我也就放心發表看法。
有時候意見不統一,我開玩笑讓他殺了一了百了。
他點點我額頭無奈道:「旁人都是婦人之仁,你倒好,成劊子手了。」
「還不都是皇上教導得好。」
太子十四歲時,順帝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子。
想必是想到自己年輕時的糊涂事,他竟開口說:「只要性情模樣好, 能和你對眼,家世低一些也無妨。
」
太子看了我一眼, 隨后恭敬道:「但憑父皇做主。」
順帝很是滿意,大手一揮封了早就相看好的鎮山王之女溫晴晴為太子妃。
「這姑娘不論是家世還是模樣, 都配得上你。」
太子跪地謝恩,我也很是高興。
十來年了, 終于輪到我當婆婆了。
17
平隆四十二年, 順帝駕崩于太極殿。
時年六十三歲。
順帝是睡夢中駕崩的, 沒什麼痛苦。
前一夜睡前還跟我聊了不少話。
看著我鬢角長出的白發,順帝嘆息:「這宮里當真有這麼熬人?連你都有白頭發了。」
是啊, 我才三十三歲。
也有白頭發了。
一天一天數著過來的,可不就熬人麼。
那一晚,順帝精神很好, 拉著我說了他少年時的一些事。
什麼削藩, 御駕親征, 平定反賊。
他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得意:「你別說, 朕其實還挺厲害。」
我困得不行, 敷衍道:「厲害, 厲害。」
他又說了好多荒唐事,小時候掏鳥蛋, 長大了逛花樓。
直至那年遇到先皇后。
說到先皇后,他沉默了。
睡之前, 他問我:「你說這麼多年了, 蘭兒還認識我嗎?我會不會很老很難看。」
我迷糊道:「老了, 難看。」
順帝嘖了一聲,轉過身不說話了。
這一覺,便再也沒有醒來。
太子繼位,順帝于先皇后合葬陵寢。
我終于從皇后熬成太后了, 頗有些不容易。
這麼多年,沈貴妃和王惠妃也算盡心盡力。
他們的兒子也很安分守己。
我跟新皇商量,讓她們出宮去跟自己的兒子一起住。
還能自在一些。
走之前,沈貴妃和王惠妃來辭行,又是磕頭千恩萬謝。
老姐姐們年齡這麼大了,還要給我磕頭,真是受罪。
我也從紫霞宮搬進了太后居住的福康宮, 身邊伺候的人也更多了。
裴相和裴夫人年歲已大,幸好身子還硬朗。
裴相這幾年遞了幾次折子要致仕,順帝都不肯。
現在新皇登基, 終于準了。
另封為二品京侯, 賜居京城頤養天年。
又過三年, 孝期已過。
皇后溫氏懇請新皇選秀。
春日風光好,秀女三三兩兩入宮。
這些秀女花兒一樣的年紀, 穿著嫩嫩的衣裳,光是站在那里, 便成了一幅畫。
她們恭敬向我磕頭請安, 眼里無不是尊敬和羨慕。
就像多年前春日宴, 我跪在地上給先太后請安一般。
左手旁第二位女子,杏眼紅腮,眼里尚存幾分孤傲。
恰似當年故人, 霜雪傲枝頭。
我擺擺頭招她過來。
「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命運啊,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下個輪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