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狩微微一怔,終于從我身上轉移了注意力,淡淡道:
「林老,我帶走我的人,似乎不妨礙巡捕營的公務吧。」
順著執劍的方向看去,我瞧見一個并不認識的老頭。
「你先前只托我巡捕營幫你尋府上的人,可未曾說過,你要找的人是誰。」
那位林老冷哼道。
「崔將軍常年在外征戰,可能有所不知。
「一年前,皇上剛登基之時,欽命巡捕營秘密尋人,他要找的,正是您懷中這位。」
崔狩微微一怔。
林老凝視著我,那雙渾濁的眼中有一絲激動。
他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跪下,大聲唱喏——
「臣林永德率巡捕營,參見長樂公主!」
14
冰天雪地中,以林永德為首,在場之人無一不朝我的方向跪拜。
那聲勢之浩大,令我恍惚,卻又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茫然地眨眨眼。
禁錮我腰間的手臂沒有半分放開的意思。
「荒謬。」
隔了好一會兒,崔狩嗤笑,勒緊轡頭就要帶我離開。
可當林永德展開手中畫像的時候,崔狩那副淡漠的神情瞬間被瓦解。
就連我也有些震驚。
——那畫像中的粉衣女子,分明就是我。
就連鼻尖的小痣,位置也分毫不差。
崔狩伸手觸上我的痣,喉結微滾,再三確認著什麼。
他指尖顫抖,模樣流露出幾分難掩的倉皇。
林永德怒斥道:
「今日這人,您若還是要執意帶走,那便是抗旨。
「這滿朝文武,崔將軍倒是第一個見了公主還不跪的。」
抗旨,意味著可以斬立決、殺無赦。
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我回過神,趁機掙脫開崔狩的懷抱,來到了林永德身后。
崔狩仍是孤零零地坐在馬上,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懷抱,有些晃神。
可他最終也不得不掀袍跪在我面前。
玄色大氅上沾著一層薄雪,崔狩晦暗的眸子看向我。
「臣參見……長樂公主。」
那句「阿月」被他不甘不愿地咽回喉嚨。
——這崔狩小兒吃癟的樣子,看著真爽。
他甚至拿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跪我。
我沒能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腦海中翻滾過我們相識至今的一幕幕,終是要結束了。
「多謝崔將軍這些時日的照拂。
「今日一別,你我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就當是從未認識過吧。」
我態度十分決絕。
跟著林永德離開的時候,我既沒有讓崔狩站起來,也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所以,并沒有看見身后素來淡漠的男人,正伏身于風雪之中,狼狽又急切地伸出手。
卻再也沒能抓住我半片裙角。
15
公主失憶,茲事體大。
那幫老太醫施針的施針,灌藥的灌藥,我被渾渾噩噩地折騰了好幾天。
好在終于不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了。
皇兄來看我的時候,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李明月,你什麼時候偷偷跑去幽云關的?
「朕就你這麼一個妹妹,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朕該如何向母后交代?」
我一臉未恢復記憶的懵懂。
他不得不壓下怒火,深吸一口氣。
「罷了。待你記起來,朕再跟你一一清算。」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叫李明月,天子唯一的親妹妹,也是當朝的長樂公主。
至于我為什麼會失去記憶又出現在幽云關,暫時不詳。
皇兄的話鋒突然一轉:
「不過,你與崔狩之間發生了什麼?
「從你回來之后,他幾次三番跪在殿外求見,吵得朕頭痛。」
16
我將我們之間的事大致說了一番。
唯有崔狩將來會變心這一點,我只字未提。
皇兄聽了后,像是在思索著什麼,神色也有些怪異。
他問我,是否心悅崔狩,后悔與崔狩和離。
我搖搖頭。
在幽云關的時候,我見過那個一人守一城的云麾將軍,身負數箭,渾身浴血,卻不肯輕易放棄每一個百姓,哪怕只是襁褓中的稚兒。
沒人不會為了那樣的崔狩心動。
可崔狩是個好人,卻不是一個好夫君,更不會是我的良人。
現如今,我做回公主,亦會有更多選擇,為何要執著于一個另娶他人的崔狩呢?
更何況,我將來極有可能死在他的手上。
皇兄按了按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朕就放心了。我李元昭的妹妹,便該配這世間最好的兒郎。」
我不知道他在放心什麼,聽他又道:
「只是,崔狩畢竟是朝中要臣,你要給他一個說法。」
17
我聽了皇兄的話。
讓崔狩進來后,我屏退了其他人。
我們之間,隔了一道畫屏。
「你這幾日,身體可否好些了?頭還疼不疼,有沒有想起什麼……」
面對崔狩的詢問,我直奔正題:
「將軍幾次三番來找,是為何事?」
他沉默半晌——
「臣想求個答案。」
我拿起茶盞,小口啜飲。
「什麼答案?」
聽得我語氣淡淡的,崔狩沉聲問道:
「你那日到底為何要逃?
「我以為我們……」
我本以為,崔狩此番是來為了避子湯興師問罪的。
不承想,他竟是為了這個答案。
我索性回答了他:
「在幽云關的日子固然快活,可回京后,將軍府的日子讓我一直很辛苦。
「你讓我學那麼多東西,以正妻的標準要求我,轉頭又求娶了別人。」
我放下茶盞,嘆息道。
「崔狩,我不敢想象今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