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疑惹了皇帝發怒,一氣之下便下旨開戰,由我,前驃騎大將軍沈翎帶兵討伐。
君無戲言,這圣旨午時剛下,我就被少平領著回了將軍府,而許則深從出事起便一直被皇帝留在宮里,無暇顧及我。
更何況此時放虎歸山已成定局,只有我才能力挽狂瀾。
接下來幾日,我都沒有見過許則深,自顧自忙著軍備清點。
被軟禁太久,事情也堆積了太多,我不得不挑著重要的先處理,但也忙得不行。
很快,便到了出征前夜。
羽書自北羿飛來,帶來了最新戰況,北羿雖地處昭厲兩國邊境,但地形卻奇特,近昭的一邊地勢險峻,設有一長寧關。
過了長寧關就是北羿平原,在長寧關給予天然的屏障的情況下,距離厲國百里之處的邊境又有一浩蕩江河,名喚澤水。
澤水雖不甚寬廣,但水流湍急,險象叢生,唯有秋冬之時的枯水期流速趨緩,露出滿是鵝卵石的河漫灘才得以渡河。
現下剛好仲秋時節,厲國正是搶占了這一先機,才在昭國毫不設防的情況下打了個措手不及,侵占北羿。
卻由于長寧關即是屏障又是阻擋,易守難攻,不敢輕易出關,而昭國大軍退守韋州駐扎,兩軍隔著韋州平原遙遙對峙。
寂靜的夜里忽的響起門閥開動的聲音,我背對著門,身上只著一件寢衣,領口隨翻看羽書的動作微微敞開,露出一片肌膚。
我正對局勢思索著入神,只當是少平端了粥進來,太忙,晚膳一直拖到了現在。
「放那吧。」我頭也不回。
身后的腳步聲異常地停了一瞬,我立馬警惕地轉身,拔劍不過半秒,下一刻刀刃便橫在了來者的肩上。
但對方神色平靜,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只是不咸不淡地看著我,直到我妥協似的將劍從他頸側移開。
「燃玉,」許則深薄唇輕啟,念出了這個當初他親自為我取得字,尾音繾綣,「幾日不見罷了,怎麼還刀劍相向?」
「許大人深夜來訪,不知所來為何?」
他沒即刻回答,反而抬手捻下了我桌上白月季的一瓣,輕輕在手里揉捏,說著與此無關的話。
「以前沒見你府里月季有這麼多,是近日喜歡了?我前些日子剛得了些珍品,明日差人給你送來。」
「許則深。」
我終是沒什麼耐心聽他嘮家常,打斷了他,一針見血道,「沒有明日了,我黎明就啟程。」
他眼睫微顫,「我知道。」
「知道便好,」我深吸一口氣,但語氣并未因此緩和,「那你也應該知道,你該走了。」
「……這就要趕我走了。」
許則深自嘲般地笑了笑,將指腹間那片月季花瓣放到唇上,廝磨著,好像它并非花瓣,而是美人朱唇。
見狀,我偏過頭,垂眸看向案上的羽書。
「沈翎。」
他喚道,「沈燃玉。」
「做什麼?」
今夜實在是太安靜了,就連我在許府時常常逗弄的白貓兒都出溜了,往常它流連的屋檐空空蕩蕩,讓呼吸都那麼清晰。
「我對你不設防,讓少平自由出入,并不是有恃無恐,是我想要你心甘情愿。」
許則深開口,衣袖下的手緊攥成拳,克制不住地抖。
「誠然是我暗算你在先,可這樣有什麼不好?你嫁與我,安生過日子,畢竟我從來不比蕭柏差!每一次,每一次你深陷泥濘,都是我拉住你,扶持你。
我以為這樣就能讓你憶起我們的曾經,能讓你留我一線生機……」
「可許則深,從你決定跟皇帝暗示我的女身開始,你就應該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你心甘情愿了。」
我側身對著他,燈火模糊了面容,他看不清我的表情。
「我不愿意回憶曾經,許則深,是,你是對我有恩,我會報恩,但我不會以身相許,我不是話本里的閨房小姐!」
幾乎是用吼的,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決絕的話一但開了頭,就要有始有終,不然下次開口,就難了。
「我的曾經一片狼藉,女扮男裝被迫充軍,一朝敗露人人欺辱,你怎知我就不痛恨這樣的過去?可我沒辦法,我想要活下去,頂著殘破的身子跟你結盟,坦白,揮霍到如今的位置。你敢說當初若不是我對你有利,你會助我?」
「許則深,我能向你坦白我的過去,可我不能讓你掌控我,利用我骯臟的經歷拿捏我,這樣來看,你跟那些欺辱我的男人,就沒什麼區別了。所以你明白了嗎?從你邁出了那一步開始,我們就玩完了。」
燭火搖曳,一滴蠟流下,我仰起頭,眼前一片模糊。
流浪久了的貓兒在風雨中遇見一點點溫暖,都會把它當成家啊,我敢說我沒有一點點心動,一點點依戀嗎?
可蓋過它們,淹沒它們的,是深不見底的被掌控,被屈服的恐懼。
只可惜罷了,他不懂。不懂我的暗示,不懂我的退讓,才走到如今這步田地。
「許則深,你對我的恩,我感激不盡。但我沈翎只能還到這里了。」
「北羿離京太遠,舟車勞頓不便,你我都別受路途之苦了。
」
言下之意,別再見了。
我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神情,也沒去猜測,只是沉默著,等他妥協,如同我妥協似的放下正對他的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