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皺起了眉:「那個真妍如何得知此事?她口中說的『仙子醫女』又是何人?」
裴曜無奈嘆氣:「拿下平壤后,當地多有小股叛亂,我軍不勝其擾。主帥便決定將我這一段經歷添油加醋放出去,以凸顯我軍神威天授。初時還只說我得仙子相救,似乎與仙子有了肌膚之親;后來以訛傳訛,便成了仙子救我,我以身相許,二人結了百年之好;再傳下去,就成了仙子醫好了我后便懷了身孕,卻被拘回了天庭,只盼我立下功勛、位列仙班,好到天上與她相聚……」
我:「……所以那真妍就是聽過這些傳聞,故意來冒充的?」
裴曜點了點頭:「然也。她所說一切,都與外面傳聞對得上,卻與實際情況,頗有出入。」
我皺眉沉思:「所以,你這般縱著她,是想放長線,釣大魚?」
裴曜又點了點頭:「人言醫女心靜,你觀『真妍』言行,可有半分像個醫女?可我這毒,又確確實實是她解開的,而且毒性始終纏綿不凈,她也一直以此為借口在我身邊周旋,若說她與下毒之人毫無瓜葛,我不信。」
我癟了癟嘴,揶揄道:「人家對你心動了,如何心靜。」
裴曜揉了揉我的頭發,突然很認真地問我:「三娘,你吃醋了嗎?」
我一掌拍開了他:「盡會胡沁。就她,也配?呸。」
裴曜面色蒼白,海藍眸子因憔悴而染上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溫柔,嘆息一般說道:「珠珠兒,我不是說她配不配,我是說,我配不配。」
我當時便一愣:「郎君此話何意?」
裴曜目光悠遠:「我很早便認得三娘,只是三娘不認得我。那時的三娘,眼里只有一人,其余人等,大約都是透明吧。
」
我心中已經警鈴大作,咽了咽口水,問道:「郎君何時何地見過我?」
裴曜道:「我第一次見三娘,是在兩年前的行宮獵場。」
一聽「行宮獵場」四個字,我細思了一下,緊接著便捂住了頭臉。
那是我唯一一次隨圣人、娘娘進行宮圍獵,當時便抓住了這一可貴機會,勇于爭先,沖上前把崔九的小廝擠開,自己搶了他的韁繩,為他牽馬牽了一路,期間為了跟他多說兩句話,好好的脖子,幾乎抻長了二尺。
此事在當年便傳遍了京城。
此后姑母再沒召我去過禁苑,現在想來,大約是丟不起這個人。
這麼一幕,居然……居然落在了裴曜眼中?
我不活了!
(廿二)
「珠珠兒當真放下他了嗎?」
裴曜問我。
我還未回答,自己先是一愣。
我當真放下他了呀。
如此輕易,就放下了。
從前我未必不知自己癡愚,臭名遠揚之后也時常悔恨,也多少次怨恨崔九為何對我忽冷忽熱,每每我要放棄,又給我一點機會,每每我以為他心中有我,便狠狠潑來一瓢涼水。
可每當崔九一靠近,我就忍不住心跳,他對我笑一笑,我當真便什麼傻事都做得出。
當初用一張畫到我婚禮上攪局,這手段并不高明,但一直以來,對付我,崔九從不需要高明。
再拙劣的謊,我也會自覺替他圓。
可自從那一夢以后,崔九的一切,便再不會牽動我的任何思緒,我看到他的時候,無悲無喜,甚至連過多的怨恨都不曾有。
倒是只見過數面的裴曜,牢牢抓著我的心緒,我明知這是一場政治聯姻,明知我們都是棋子,卻想拼盡一切向他靠近。
他親近我的時候,我總有一種錯覺,仿佛這些事,我們做過千萬次。
看我沉思不語,裴曜會錯了意,嘆息一聲道:「算了,我還可以給三娘時間。」
我卻撲上去一把將他抱住:「裴七!你這是嫌棄我以前做過傻事嗎?一次兩次把我往外推。」
裴曜愣住了,低頭看著我氣嘟嘟的臉,笑了:「所以三娘心里,真的放下崔九了嗎?」
我氣結:「你讓我如何回答?說放下了,顯得我水性楊花。說沒放下,更顯得我水性楊花。崔九有什麼好,你不提他,我早把他拋到腦后了。」
裴曜猛地把我抱了起來,目光灼灼:「珠珠兒,你叫我一聲。」
我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只低頭喚了一聲「郎君」。
他卻不依,說:「叫七郎。」
我又聲如蚊蚋地叫了一聲七郎。
下一瞬間,高下易位,他如蒼鷹搏兔,猛然便壓了下來。
我見他向我壓下來的面容,渾身一僵。
不知怎的,我想到了「阿史那賀延」。
他吻到我后發現我全身僵直,問我:「怎麼了?」
說話間,動作已停了下來,眸光里的星輝漸漸暗淡了下去:「珠珠兒,你若還是無法接受我……」
我摟住他脖頸,把臉埋在他肩窩:「我只是想到了……離開高麗那天。你那個樣子,我好害怕,我怕你真的是『阿史那賀延』。我一閉眼,就能看到那無數雙向我伸過來的手。」
裴曜默默翻身躺在了我身后,將我圈在了懷里,輕輕撫摸著我的頭:「對不起,我還打了你。疼嗎?我本想著一直待你如珠如寶,結果居然對你動了手……」
我搖了搖頭:「如此緊要關頭,不該矯情這些,那一巴掌,我知是假的,痛一下便過去了。
我只是有點怕……」
他將我翻過來對著他,輕撫我面頰,鼻尖挨著我的鼻尖,呼吸灼著我的呼吸,笑著說:「我輕輕地,讓你忘了那些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