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衣裳縫得這樣好,人又好看,你夫君為什麼要跟你和離?」
她這樣直白地夸了我一句,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手底下針線打了個結,我岔開話題道:「你呢,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怎麼到這來了?」
她撇撇嘴:「阿爹忙著做事不陪我玩,無聊,我就自己跑出來找樂子了。下了雨,我一抬頭就是你們家,就敲門進來了。」
小姑娘一副被寵壞的樣子,我問過她沒有吃飯,去廚房尋了碗甜粥給她。
女孩仍舊對我和離的事充滿興趣,抱著碗問來問去。若是旁人這樣,我許要惱了,可她眸中一派天真,我又發不出火,被她纏得沒辦法,我兩指一搭,憑空變出一枝花來。
這戲法是我前世為了逗孩子,特意去學的,沒想到在這里派上用場。
小姑娘果然來了興致,抓著那花看。
我趁熱打鐵,提出派人送她回去。
「我還沒玩夠,不回去。」
我只好閉著眼睛編瞎話。
「我們府上有壞人,長得兇神惡煞,你再不回去,他要打你板子。」
「怎麼個兇神惡煞法?」
偏這時屋外一聲驚雷,房門被推開,陸韞不知打哪回來,正立在門口。
我順手指向他:「你看看,是不是兇神惡煞?」
陸韞手捏在門框上,聽得這句「兇神惡煞」,臉上神情幾度變幻,最后咬著后槽牙,朝那小姑娘一拱手道:「端陽殿下,你怎的在這里?宮里面都找翻天了。」
端陽公主,生母早逝,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公主。
原來她那個忙著做事的阿爹,就是圣上。
這下,輪到我愣在原地了。
陸韞不似我一般好說話,三兩句話過去就要帶著公主回宮。
小公主豈是好打發的,點了點我,說要我一起回去。
陸韞皺著眉頭:「不可。」
「為什麼不可,云姐姐又不是你的夫人。」
「她雖不是下官的夫人,卻是下官府上的管事。」
「不就是管事,你再找一個就成。」
陸韞側眸看了我一眼,神情漫不經心。
「不成,外面找不到這樣好的,公主體諒下情。」
我心里沒來由一跳。
橫的也怕脾氣硬的,小公主大抵知道說不過陸韞,哼了一聲,拉著臉不情不愿走了。
原以為這事就算完了,沒想到幾日后,宮中設宴,端陽公主語出驚人。
她竟當著眾人的面,問了沈硯一句:「阿云姐姐這樣好,你為什麼要跟她和離?」
一句話問得沈硯臉色發白。
一邊是愛女,一邊是愛卿。
圣上罰了公主閉門思過。
這是宮里的事,我本不該知曉,卻是由陸韞同我一一講來。
他不是話多的人,我正納悶他為何改了性子,就聽他話鋒一轉,語氣玩味。
「陛下召你明日入宮。」
12
太和殿內,鎏金香爐裊裊生煙。
「起來說話,抬起頭來叫朕看看。」
當今圣上年過五旬,言語間不怒自威。
我依言站起來,余光瞥見朱紅的盤龍柱倒影濃重。
「可曾讀過什麼書?」
「回皇上的話,除卻女則女誡,還讀過四書。」
「讀過四書的女子可不多。」
他問了我幾個書里的問題,幸而問得不深,我雖緊張,答得還算妥當。
圣上喝過一口茶,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
「你同沈卿和離之事,鬧得沸沸揚揚,連朕都聽說了,這是你的私事,朕不過問。朕只是想問問,你和離后,不顧名節到了陸韞那里,是怎麼想的?」
圣上發問,我深吸一口氣,不敢欺君,輕聲回道:「臣女自信有掌家之才,故而求陸大人收留。臣女尚且年輕,雖和離了,卻也想憑一雙手掙個出路,不愿回家待嫁,再使父母憂心。」
圣上笑了笑:「倒是個有氣性的,溫知言教了個好女兒。
「世上女子苦無出路,大多依附夫家。你能這樣做,朕很欣賞。皇后在世時,也曾多次提出要在宮中增設女官,免得埋沒人才。可惜皇后身子一直不好,精力不濟。如今看來,這件事還是得抓緊辦,也算圓了皇后的遺愿。」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旋即意識到這是宮中不比尋常,連忙垂下眼去。
圣上又笑。
「你不必太緊張。只是端陽一直鬧著要見你,皇后故去以后,她甚少對誰親近。如今見過你,朕也算放心。你既入宮來,順道去陪陪她吧。以后若是有空,常來看看她。」
說罷,他揮揮手,旁邊的公公立刻上來,引著我退下去。
及至殿外,那位公公囑咐邊上的小太監,去取一塊進宮的腰牌過來,我在廊下稍等,松開手,里頭已是汗濕一片。
太和殿外驕陽似火,遠處隱隱走來一人,穿紫色官袍,身影瘦削,如青山雪松。
是沈硯。
上京城就這麼大,我心知同他一定會再見。
卻未曾想過,會是這樣,在皇宮大內同他相見。
隔著長長的橫廊,漢白玉臺階下,沈硯停住腳步,他抬起頭看我,雙眸閃動,約摸也沒想到會在這里撞見我。
世上女子萬千,能親面圣上者寥寥。
他從未喜歡過我,和離時又鬧了些不愉快,前后種種加起來,想來他對我并無留戀。
加上京都流言四起,他應該討厭我討厭得緊。
只是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直覺他是高興的,見到我,他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