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掌家。我自幼便和母親學掌家,嫁給沈硯以后,陪他從鄉野至廟堂,從未出過半分錯。沈硯一去三載不歸家,府里上下皆是我在打點,京中官員如何往來,宮里年節上供的心意,樣樣不失分寸。陸大人,您府里難道不缺一個這樣的人嗎?」
何止是陪沈硯至今吶!
便是前世,他為官做宰,背后也都是我在執掌中饋,內宅的事,從來沒有叫他費過半分心。
沈大人是權傾天下,可僅靠他那幾兩俸祿,如何能養活滿院子的人?如何夠他上下打點?如何夠他往來應酬?是我瞅準時機拿了家里的銀錢出去買田莊鋪子,是我看準人扶持了數家遭難的老商號,這才有了沈家的家大業大。
可這些是前世的事,我不能說。
指甲幾欲捏進肉里,我緊緊望向陸韞所在的方向,他終于頓足。
陸韞慢條斯理旋過身子,他定定看我一眼,半晌,發出一聲輕嗤。
「聽聞你那婆母有苦難言,被你生生捧殺,不過數日就瘦了一圈,沈夫人好生孝順。」
我垂下目去:「后宅陰私,只求自保,倒叫大人笑話了。」
「旁人家的事,陸某也管不著,你同沈硯和離,轉頭便來我這里,如此不顧名節,也不怕人言嗎?」
「席云早已不是未出閣的姑娘了。至于人言,舌頭長在別人身上,席云也管不了,和離的女人日子難過,便是什麼都不做,旁人也要說上幾句閑話的,況且,我替大人做事,大人付我銀錢,你我之間,清清白白,問心無愧。」
他輕輕笑起來,笑意卻未達眼底,帶著冷清譏誚。
「好一句問心無愧,可惜,沈夫人所言,我府上已有管家打理。」
「管家每戶都有,那為何世家大族還要娶妻?若是只為了繁衍子嗣,什麼樣的女人不行……陸大人,管家只是打理府中瑣碎,而我,我能替你掌家。倘若你暫時沒有娶妻的打算,何不付我銀錢,我替你掌家。你要過日子,我也要過日子,咱們各取所需,如何?」
陸韞沉吟不語。
我見他在思索,便曉得自己有了機會,當即再道:「陸大人便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親朋考慮,管家多是男身,族中女眷想說些什麼,總有不便,確實也有聘資歷足的嬤嬤管家的,可嬤嬤大多已經年邁。陸大人,放眼上京城,你找不到比我更合適的人了。我在此處,已等了大人一天,大人不妨試試,若是覺得不好,辭退便可,我絕不再糾纏大人。」
「說到底,無非是你和離了,又不想回去投奔父兄,想來陸某這里謀個出路。你我非親非故,我憑什麼幫你?」
話說到這一步,我也無可奈何,只好坦然地望著他道:「是,大人確實沒有幫我的理由。幫或不幫,只在大人一念之間,但憑大人抉擇。」
陸韞不作聲,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指尖在腰間刀鞘上停留,噠噠叩了兩下,有風把他的袍角吹動,他立在那里,眉間是常年浸在血里的陰郁戾氣。
他不說話,我便默不作聲等著。
我知道,他在衡量我的價值。
陸韞這里是我的一條出路,卻不是唯一的出路。
天下之大,我總有去處。
只不過,他這里最好,最合適。
默然良久,他終于松了口。
「在下不過錦衣衛指揮僉事,論官職,比沈大人還低一品。在我府上做事,恐怕委屈了……溫姑娘,姑娘要多少月例銀子?」
他竟知道我本姓溫!
睫毛顫了兩顫,我不動聲色繃緊脊背,輕聲道:「第一個月只要一兩銀子,倘若大人覺得席云掌家尚可,那麼往后,我要大人月俸五成。」
既然是搭伙過日子,合該要五成。
況且,田鋪收成,這些都是我回報他的,遠比他給我的要多。
「溫姑娘要價不低啊。」
「大人前程似錦,不差這些。」
男人冷哼一聲,按住刀,丟下輕飄飄一句:「借你吉言。」
10
沈府少了一位大夫人,陸府多了位管事。
到陸府的第一件事,是同賬房對賬,把陸府這些年的收支對清楚。
比起沈硯的淡漠,陸韞更加陰晴不定。
他每天早上上值前,我都守在他屋外,跟他稟告府里的事。出府的路短短一條,他又走得快,我亦步亦趨撿緊要的講。
大多數時候,只換來淡淡幾個字。
「知道了。」
有時候他也會停下來,似笑非笑望著我,問:「溫姑娘怎麼看?若是樣樣都要來問我,我花銀子養著你有什麼用?」
陸韞不是每天都回來過夜,錦衣衛瞧著威風八面,其實也是苦差。捉人辦案,荒郊野嶺睡一宿是常有的事。
他不回來,底下人總松一口氣。
他是個不好相與的主,有丫頭繪聲繪色跟我講,她家大人殺氣重,換下來的衣裳浸在水里,能泡出三盆血水。
不曉得殺了多少人。
我想起陸韞殺人時以白絹拭刀,約摸并不喜歡別人的血濺在身上。
想到這里我眉心一跳——陸韞受過大傷。
勸他添衣少飲酒,這些是妻子的本分,我只是替他掌家。
當然了,我也不希望他落下什麼病根早死,我還指望他給我發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