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繼續道,「溫席云,你與我成婚時,也算天真可愛,怎的如今變成這樣冷心冷肺?」
我仰頭往上望,想看看天,卻只看見些條條框框,那是房頂上的橫梁,是沈家的屋頂,拘得人血淋淋一身,反倒問人,你的天真可愛呢?
我闔上眼,無心再辯。
「事已至此,我們夫妻恩斷義絕,夫君還是把和離書寫來吧。」
「好一個恩斷義絕!你做這些,就是為了逼我簽下和離書?我們沈家是什麼龍潭虎穴,你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好啊……好啊……難為你費盡苦心……你想要,我成全你!崔斂,拿筆墨來!」
沈硯一拂袖,桌上的錦盒被他帶下來。啪一聲⁷⁵滾到地上,跌成兩半。里頭掉出一只玉鐲,水頭極好,可惜摔得粉碎。
崔斂本是在外面候著的,此時呈上筆墨,原地躊躇一會兒,忽而跪伏在地,懇切道:「主子的家事,本不是卑職能摻和的,只是請恕卑職多嘴一句,夫人,您糊涂啊!
「我同主子在中州辦差,主子早聽聞你近來與各家女眷頻繁走動的事了,雖說官員私交過密不是好事,但主子想著,夫人您總歸是以沈夫人的名義做這些事,是否和離之事尚有轉圜,故才急匆匆趕回來……主子還特意給您帶了禮物……夫人,您這樣做,實在是傷透了主子的心。」
我心頭微震,剛要開口,就聽沈硯喝道:
「多嘴!你與她講這些做什麼?出去!」
沈硯從袖中掏出一物,展開了,正是我寫下的那封和離書。
他竟是隨身帶著的。
沈硯掃視一遍,冷冷一笑,提筆揮毫,簽下自己的名字,而后把那張墨跡未干的紙丟到我面前,森然道:「如你所愿。
溫席云,從今往后,你與我沈硯,再無瓜葛了。」
那和離書,不過輕飄飄一張紙,承載的,卻是一個女子的命運,重若千鈞。
我從地上撿起那張和離書,極小心吹干上面的墨,仔細疊整放好。
再開口,如已跋涉萬水千山。
「你從中州緊趕著回來,還帶了東西,巴巴一副熱心腸,被我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故而生氣,是嗎?
「只是沈硯,這樣的事,在我身上早已發生過成百上千次。
「還記得我們剛成婚時,你與同窗小聚。那日下了好大的雨,我抱著大氅去接你。旁人都沒人來接,只有你有。當時同窗不過打趣你兩句,你便覺得失了面子。那雨具,你與一人合用,那大氅,另兩個人分了,一起頂在頭上。至于我,因為男女有別,最后只好花一吊錢,同店小二買了一身舊斗笠。
「你金榜題名那日,我歡喜壞了,燒了滿桌的菜,熱過三次,餓著肚子只等你回來。好容易你回來,卻說已經在外面吃過了。那滿桌的菜,哪怕你陪我略坐坐,吃上一兩口呢?
「你生辰,我給你做了衣裳,上面的云紋,是我一針一線親手繡上去的。你把那件衣裳收起來了,看似是極珍重的,可是你一次都沒有穿過。我們搬到京城來做官,你的每一卷書都千里迢迢帶來了,那件袍子,你嫌重,棄在了老宅。
「外人都道我好命,嫁得如意郎君,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竟也能做高門主母,殊不知這高門,于我而言,不過牢籠。
「沈硯,你不允許別人踐踏你的心意。你又為何踐踏她人的心意。成婚時,我父母是替我做了些打算,可那又如何呢?他日你為人父母,難道不替兒女做打算?何至于,對我淡漠至此?」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事,想必他也記得,我每說一句,沈硯的臉便白下去一分。
他茫然道:「我當時……我……」
我嘆了口氣,認認真真說出同他的最后一句話。
「沈硯,與你再無瓜葛,實是我的福分。若有來世,我不要嫁你了。」
9
我去尋了陸韞。
門房說,他家大人辦案拿人去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回來。
我道無妨。
是我有求于人,合該等他。
前世我死時,沈硯權傾朝野,唯獨對一個人忌憚三分,那便是時任錦衣衛指揮使的陸韞。
沈硯是輔政大臣,行的是光明正大道。而陸韞,替皇家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素有朝廷鷹犬之稱。
他一直都沒有娶妻。
聽聞他曾有個心上人的,不知何故早早去了,他便一直一個人過。
剛好我也沒有再嫁的念頭。
我想要在陸韞這里,謀個出路。
這一等,整整一天。
陸韞踩著宵禁才回來,披一身月光,行至我身前,堪堪勒住馬,略一頷首,似笑非笑。
「沈夫人,想不到我們如此快就再見面了。」
我朝他行過禮,平靜道:「我跟沈硯已經和離。」
此言一出,便是陸韞都變了臉色。
那門房本是要過來牽馬的,聽得此言,忍不住道:「沈夫人,您同沈大人和離,關我們主子什麼事?我們家大人和您……過往可不相識吶。」
夜色里,陸韞面容冷寂。
「沈夫人深夜來尋陸某,有何貴干?」
「我想在大人這里,尋份差事。」
「哦?」陸韞略一挑眉,「這可真是擔不起。沈夫人請回。」
他連什麼差事也不問,下了馬,徑直就往府里走。
腰上的佩刀與革帶相撞,叮當作響,眼瞅著這個好容易等來的機會就要錯過,我望著他的背影,握緊拳,開口喚道:「陸大人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