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沈大人,那是御前的紅人吶,總沒有你家拜見了沈老夫人,我家不去拜見的道理。
一時之間,沈家門檻幾乎被踏平。
婆母一開始心中還美呢,可是時間一長,她的身子開始逐漸禁不住。
想上門來探望她的人何其多,打發走一撥又來一撥。況且,又豈是那麼容易打發的。
大老遠來的娘家親戚難道不見嗎?
沈家當年落魄,多虧幾個娘家親戚護持,如今發達了,難道不要窮親戚了?
沈硯的同僚家眷不見嗎?
大家都是在朝為官的,你見了謝家不見張家,厚此薄彼,豈不是要起嫌隙。若是一個不好,影響了兒子的仕途怎麼辦?
好容易得了空,還有我為她找來的各地名醫,排隊等著替她請脈按腿。
十來天下來,老太太已是強撐著見人。偏外頭人見她果真如我所言精神頭不大好,她們來探病探得更勤了。
久聞京郊三十里南音寺,是踏春好去處。
前世我困于內宅,一直不得去見。婆母如今忙于待客,倒叫我得了閑,帶上幾個親隨,去寺廟給婆母「上香祈愿」去了。
南音寺內桃花灼灼,溪畔鱖魚肥美,田間白鷺作舞。
我在南音寺游玩,幾乎樂不思蜀,足足歇了五日,這才戀戀不舍,打發人收拾東西回京。
回去走的官道,隨行又多是女眷,是以特意囑咐車夫慢行。
忽聞遠處馬蹄喧鬧,眨眼已至身后,車夫急急勒馬避讓,杏兒掀開簾子,見是一隊人馬,著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竟是遇見了錦衣衛出來辦案。
馬蹄飛揚,濺起塵土無數,我皺眉捂住口鼻,正欲叫杏兒放下簾子,忽聽得她驚叫一聲,渾身狠狠顫了一下,一只手下意識掩在嘴上,另一只手懸在車簾上,想放下簾子,又怕極了似的,一動也不敢動。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原來是當先那位大人,手里牽著一條長繩,長繩盡頭,綁著一個人。
又或者說,不知道還能不能稱之為人。
那人想必原是跟在馬后面跑的,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跟不上跌倒了,被一路拖行至此,已是衣衫襤褸,血肉模糊一團。
正這般想著,那隊錦衣衛忽然停了。
當先那位大人翻身下馬,一腳踩上那人肩頭,他從腰側抽出寒刀,刀尖隨意挑開那人蓬亂的頭發。
大人俯身問了一兩句話,似是沒有得到想要的答復,略搖了搖頭,面露憾色,隨即手上一動,手上兵刃已然見了血。
光天化日,公然殺人。杏兒緊緊瞪大了眼睛,我慶幸她已經提前用手捂住了嘴。
那位大人殺了人,不緊不慢從懷里掏出塊雪白的帕子,擦拭刀尖上掛著的血珠。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抬起頭,朝我們這邊望了一眼。
杏兒已經嚇得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緊緊捏著手心,遙遙與他對視,略一頷首,算是回禮。
旋即,那大人一腳踢開尸首,將手上臟了的帕子隨意一丟,帶人離去。
見得那些活閻王終于走了,杏兒一下子癱倒在我身上。
她哆哆嗦嗦地問我:「姑娘,嚇死奴婢了,奴婢長這麼大,頭一回見殺人。那是什麼人,就算辦案也該由官府審問,他怎麼……他怎麼……」
我斂下目來給她拍背。
「那是現錦衣衛指揮僉事,陸韞。」
也是……
我替自己尋的去處。
8
本來行得就慢,經了路上變故,隨行的丫頭多受驚嚇,啼哭不止,車夫走得更慢了。
及家天色已黑。
沈府外面,一輛車馬也無。
我心下詫異。
待進了府,更是一路靜悄悄,一改往日高朋滿座的喧鬧,只有兩個下人,安靜地站在廊角當值。
一腳踏進內院,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我的屋子里亮著燈。
有道人影打在窗上,未等我辨認,房門已經打開。
沈硯貼身的親隨崔斂走出來,嘴上說著「夫人請」,面上卻十分隱蔽地朝我打了個眼風,大意是,沈硯在盛怒之中,不要惹他。
沈硯端坐桌后,身前放著一只錦盒,看上去很冷靜,遠比我們前幾次交談都要冷靜得多。
實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樣的沈硯,最不能惹。
比起前世,他怎回來得這樣早?
足足早了四五天。
我深吸一口氣,提起裙擺進去,崔斂規規矩矩關了門,守在屋外。
沈硯靜靜飲著茶,我也沉吟著沒有開口,屋內氣氛壓抑,唯有燭火晃動,昭示著欲來的風雨。
「我在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夫人去哪了?」
我淡淡道:「夫君既然等了一天一夜,想必早查清楚了。若有急事,自可差人去南音寺尋我。我從未要求過夫君在這里等著,夫君自愿要等,又何必生氣?」
沈硯氣到極致,居然嗤笑出聲:「我自愿等你?哈,夫人真是巧舌如簧。我到外面辦差,念及夫人,想著辦完了事情早日回來,夫人,你猜猜,我日夜兼程趕回來,瞧見了什麼?
「我瞧見,我沈府門庭若市,惹人非議!我母親,只不過與你有些誤會,竟被你用這樣的法子,生生掏空了身體!若不是我回來得早,豈不是要給我母親出喪了?至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