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說這些時,我正在往頭上簪上一支白玉做的蘭花簪。
「照婆母的意思,今日這身秋香色的褂子,配支素簪,可算低調端莊。杏兒,你說好不好看?」
「我家姑娘自然穿什麼都好看,只是姑娘,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有心情梳妝?」
我微微一笑。
「和離只是個態度,一時半會是離不掉的,沈硯下值回來還有一會兒,咱們出去走走,沾沾他沈大人的光。」
這日我四處奔走,拜訪了數家女眷。
沈硯是朝廷新貴,想巴結他的人不少,不少京官家里的妻妾,還在想著如何找個由頭,約我出去坐坐,沒想到,我卻主動登門拜訪了。
她們有心攀關系,我也態度可親,一番體幾話下來,關系都拉近不少。
只是閑談之間,見我面露愁容,少不得要問上一兩句。
「沒什麼大事,左不過我那婆母,腿疾反復,老太太上了年紀,腿腳又不方便,她本是個愛說笑愛熱鬧的,可家里總共就那麼幾口人,瞧來瞧去,都厭煩了。若是有人能多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可就好了。婆母一高興,想必我夫君心里也喜歡。」
都是人精,話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不懂。
回到家太陽已經落下了,沈硯還沒回來,倒是巧兒又來傳話,說是婆母召見。
將進她的院子,一盆洗腳水便潑了出來。
我只當看不見,站遠了,客氣地問她有什麼事。
婆母把桌上的茶杯拍得嗡嗡作響。
「你去哪了?一整天不見人。你昨天搶著先去見硯兒,同他說了些什麼?你嫁來沈家做媳婦,我只不過教訓你幾句話,竟然鬧著要和離,還學會去你夫君那告狀了!」
事到如今,她還是不相信。
我不是鬧著要和離,我是一定要和離。
這個世道,和離女子的路難走,要麼絞了頭發去做姑子,要麼回去娘家倚仗父兄,受盡白眼祈禱再嫁。
所以他們不相信我敢。
懶得與她費口舌,我避重就輕道:「聽聞婆母腿疾發作,席云憂心忡忡,整夜不得安眠,在外面替婆母尋了一天的郎中。如今累了,要先回去歇息了。」
說罷,也不管她如何,徑直推門,回了自己的住處用膳。
幾個小菜剛擺上桌,外面有人通傳,沈硯回來了。
他掀開簾子進來,見我沒有等他就傳膳,嘴唇微啟,似是想說什麼,又生生壓下,屏退了下人,這才沉聲道:「我離家三載,一路奔波,如今好容易回來了,你這是做什麼?竟沒有一日安生!」
「夫君昨日醉酒,想是貴人多忘事,妾就再提醒夫君一遍,我與你成婚多年無所出,自請下堂,那和離書已經寫好,夫君讀過后,快些署上你的名吧。若是實在公事繁忙,按個手印也可。」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沈硯緊咬著牙,剛要發作,旋即想起什麼,神情微變,居然耐下性子道,「我母親的事我都聽說了,她……她那頭我自會去說,我母親上了年紀,你莫要與她多計較。」
我心頭訝異。
這算是……安撫?
前世我與婆母種種嫌隙,沈硯手眼通天,豈會不知,可他從來沒有從中斡旋過,更未曾寬慰過我一句半句,只冷眼看著我在內宅日日磋磨。
如今我提了和離,他居然曉得我受委屈了。
這不是逮著軟柿子捏嗎?
我是不喜婆母種種作為,但我更痛恨沈硯。
世間女子與婆母矛盾,多半皆是丈夫袖手旁觀所致,夫君擔了孝子的名頭,諸多苦水,只叫妻子一人咽下。
他讀圣賢書,張口閉口天下萬民。
他是幼帝倚重的大臣,是百姓口中的好官,是婆母眼里的孝子。
獨獨負我。
「夫君之言大可不必,豈可為了我與婆母生分。如今你我二人俱在這里,還請夫君快些把和離書遞來。若是妾寫的那封夫君不滿意,夫君重寫一篇放妻書也是可以的。」
「你——!
「你,你究竟想怎樣?」
我平靜道:「妾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妾想和離。」
沈硯怒道:「婚姻大事,豈是你一人說了算的?」
「為什麼不能和離?」我好言相勸,「京中想嫁你的女子何其多,與我和離,對夫君大有助益。」
沈硯居然罕見地沉默了。
見狀,我一揚手,喚杏兒送客。
臨出門,沈硯站在門框那,忽然回首問道:
「你就這麼不想和我過?
「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
他居然會問出這樣的話。
靜默一瞬,我回他道:「那你呢?你又想同我過什麼?」
沈硯一時愣在原地。
滿桌精致小菜,原本都是我愛吃的,此時望去,好似全都了無顏色。
我缺了興致,良久,終是揮手叫人都撤下去。
7
沈硯雖是剛從東南回來,中州有官員結黨,圣上又指了他去暗訪。
這事我記得,前世他這一去,一來一回,將近一月。
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我仍是打著沈夫人的旗號,裝作一副孝順兒媳模樣,日日走親訪友。
我想要的,很快來了。
開始有各家女眷,上門拜訪我婆母。
老太太養了個出息兒子,正愁沒地方顯擺,當下一拍即合,如今人人登門恭維奉承她,便是沒有腿疾,她裝也要裝作下不來床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