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旁的,他日沈家門楣,也該有子嗣繼承。席云,你要懂事,婆母也是為你、為了沈家著想。」
就是她為了平陽郡主那頭,現在也不會輕易叫沈硯納妾的。她這樣說,只不過是料到我絕不會同意,要逼我屈服而已。
我慢慢站定了,外面碩大的艷陽天,渾身卻一絲暖意也無。
這沈家,真冷吶。
凍得人心口發麻。
我輕聲道:「無妨,和離便是。」
「你說什麼?」
莫說婆母,我身邊陪嫁的丫頭杏兒也大驚,她竟然不顧規矩,伸手來拽我的衣袖。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更大了幾分。
更堅定。
甚至帶著兩分終于說出來了的輕快。
「無妨,兒媳與夫君,和離便是。」
5
從婆母處出來,杏兒一路追在我身后。
她焦急地叫住我,雙眸含淚,情急之下,居然用了我在閨閣時的稱呼。
「姑娘,姑娘你這一時沖動,可怎麼是好啊。老爺和夫人要是見到你和離回去,該有多傷心,他們巴巴地盼著你好呢。要不然,咱們回去同老太太認個錯……」
我剎住腳步,倦怠地擺擺手。
「杏兒,我不是一時沖動。我在沈家五年,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心里有數的。」
至于阿爹阿娘。
前世沈硯一來對我阿爹心中有氣,二來愛惜羽毛,不肯落人話柄。縱使他位高權重,也未曾提攜我阿爹半分,到我身死之時,我阿爹依舊只是個縣丞。
我阿爹食的是天家俸祿,從未倚仗沈硯的臉色過活。好在沈硯也算正人君子,想來他日不會為難我阿爹。
阿娘那更不用說了。
她只盼我好。
只是既然和離,娘家是不能回去的。
我素來要強,受了委屈和離,哭哭啼啼回去求爹娘庇護,我丟不起這樣的臉面,更不忍心爹娘遭人非議。
我暗自握緊拳。
世間這般大,沈府既容不下我,該早尋一處容身之所。
琴棋書畫,非我所長。
經史子集,也不算精通。
我最出色的,恰恰是我最痛恨的。
我能掌家。
正是因為沈硯淡漠,前世我受盡委屈,方才磨礪出滴水不漏的本事。
杏兒見我在房里寫下和離書,泣不成聲。
「姑娘,這世間和離的女子,哪有過得好的呀,便是再嫁也不好嫁了。老夫人縱有萬般不是,日子總歸是你和姑爺過。你……你可千萬三思啊!」
是啊……
日子是我和沈硯過。
我早已經知道了,和他過日子是什麼滋味。
我摸摸杏兒的腦袋,一字一句道:「杏兒,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要同誰過一輩子的,只有自己要同自己過一輩子。」
沈硯回得很晚。
他是坐暖轎回來的。除卻兩個親隨,左右還有兩個特意去接他的小廝,好不氣派。
我站在月光下面等他,遠遠看見他的轎輦,忽然想起前世他也是至晚方歸。
官場酒宴喧鬧,推杯換盞間暗藏刀劍,卻也有一個真心待他的人,等著他踩星月而歸,為他遞上一碗解酒湯。
那時他是怎麼做的?
哦……那時他問過府上一切安好,問過婆母安好,問過小姑,喝過解酒湯,埋頭便睡了。
或許是因了我活生生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總之離家三載,他沒有問過我。
6
沈硯立了功勞,從東南一路北上,沿途百官,無不奉承。
他進了宮,受圣上封賞。
去了酒局,又被同僚恭維。
有道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如此風風光光的一天終于落下帷幕,我在家門外,提著燈,安安靜靜等他。
暖轎緩緩落下,門簾掀起,露出一張極清雋的面容。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個年歲的沈硯了,記憶里最后權傾朝野的他,滿身威儀,從來來去匆匆。
現在的他,還不像后來那麼不動聲色。
他面帶薄紅,顯然是醉了,唯獨一雙眸子,被墨潤過一般烏黑。
我喚他:「夫君,妾恭候你多時了,賀夫君大喜。」
他像是倦極,淡淡應了,接起小廝遞過的大氅,披在身上就往里走,隨口問道:「府里一切可曾安好?」
一如前世。
我站在原地提著燈道:「府里人多嘴雜,妾在這里等了郎君許久,原是有事情要講的。」
沈硯見我沒跟上去,眉頭微皺。喝了酒,又坐轎顛一路,定然不好受,偏他是個慣能忍的,喉結上下滾過,壓下一點不耐,掀起眼皮看我。
「什麼事?」
我屏退下人,只朝他笑。
「妾自請下堂,與君一別兩寬。」
適時無端起了大風,吹得手中這燈明明滅滅,連帶地上兩條人影胡亂晃來躥去。
我分心掌住燈,再抬頭,只聽見沈硯冷冷問:「你可知曉自己在說什麼。」
我從袖中掏出一物。
「和離書在此。」
良久,聽得沈硯冷笑一聲。
「夫人準備好生齊全,茲事體大,明日再議。夜深了,夫人早些歇息吧。」
說罷,他奪過那和離書,拂袖而去。
一夜無夢。
翌日我起來時,沈硯已經上朝去了。
聽說昨夜他院子里叫了醒酒湯,廚房里自然是沒有提前備下,只有些炙鹿肉、水晶肘子之類的好菜等著他,另有一道烏龜王八湯,倒是可以養養胃。
杏兒跟我說,沈硯見了這些菜,臉色很不好,直到下人稟明,是老夫人叫備下的,才沒有說什麼,但還是連夜叫廚娘起來燒了醒酒湯,折騰到半夜方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