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有腳步聲,緩緩挪動。
熟悉且令我反胃的氣息,慢慢向我靠近。
他是將軍,常年戰場廝殺,死人是什麼樣子,他最清楚不過。
緩慢靠近的手,先是在我鼻間探吸,隨后移動到脖子處。
我無法看到他此時的表情,只能感受到指尖越發急促地顫抖。
直到一滴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我臉上。
他這是……哭了。
不重要,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我要將他碾入塵埃,爛在土里。
「鳶兒,你不是答應過我,養好身子,我們一起去看桃花。」
「你向來聽話,今天怎麼不乖了呢?」
他說這些話,我著實不喜歡聽。
還不如說說要給我多少陪葬品。
他哭著哭著,發現了我衣領處殘留的血跡。
頓時像瘋了般,扯起來就開始擦。
「鳶兒乖,夫君幫你擦干凈,然后我們就不睡了,好不好?」
他扯啊扯,擦啊擦。
也沒人敢阻止他。
然后一不小心,用力過猛。
衣服被他扯掉一大塊。
胸前一陣涼風襲來。
春竹趕緊從地上起來,脫下外衣就披在我身上,語氣不善。
「將軍,夫人已逝,求您給她留些體面。」
沈綏安的聲音抖地比之前更加可怕。
「取血都過去半月了,她心口的傷怎麼還沒好?」
哦,當然好不了呀。
那是我特意用雞血混了胭脂,化的。
身旁的大夫,方在此時開口。
「回將軍,心口取血本就傷人根本,同一道傷口反反復復劃開數次,時間一長,自是不易愈合。」
「夫人離世,也是于此有關,心思郁結,驟然浮上心頭,才會吐血而亡。」
又是一滴溫熱落在臉上,滑到耳邊。
「是我,都怪我,是我害了鳶兒,是我害了她。
」
春竹大概也聽不下去他這些所謂的懺悔。
索性主動從懷里摸出一只信封交到沈綏安手中。
「將軍,這是夫人昨夜寫的,寫給您的。」
為了營造氛圍感,春竹與其他人一同離開了房間。
只余下我和他。
信被他展開。
不長,只有一頁紙。
【綏安,我這一生規行矩步,唯有此時才敢任性叫你的名字。
還記得南嘉公主初到府上,你問我為何不問,我答夫君是天,其實那時我便已經知曉你會娶我,是因為我是公主為你選的良配。
我羨慕公主,有你這般好的男子護著,也感謝公主,若不是她我又怎會有幸做你的妻。
綏安,我愛你。
那怕你并不愛我,也沒關系,我不悔。
對不起,我的身子養不好了,不能陪你去看桃花了,讓南嘉公主幫我看吧。
哦,對了,沈氏祖陵荒涼,哪兒沒有花,我不喜歡,反正都任性了,那我容我再任性些,可否將我葬在桃花盛開的地方。
還有啊,春竹來將軍府時已無親人在世,我走了,她怕也不愿意留下,便放她出府吧,我哪些嫁妝替我給她吧。
綏安,我已無他求,往后愿你和公主白頭偕老。
孟鳶絕筆。】
11
我從不相信一個男人,會突然對誰深情。
沈綏安能在我「尸首」前哭,更多的是我這些時日,努力表現贏來的愧疚吧。
棺槨停放在宗祠,擇日下葬。
春竹為我守靈。
封棺前,每日都偷偷給我喂水。
沈綏安來看過我幾次,有一次又被南嘉喊走了,聽說是手臂又開始疼。
吃了好多藥,最后還是服用了張大夫的藥方才好。
無一例外,又是一大筆銀子。
她沒什麼錢了,只好沈綏安出。
出殯當日。
南嘉的手臂又疼,張大夫真是掐準用量,讓她準時發作。
沈綏安本來是要來送我出殯的。
如今耽擱在南嘉的院里。
張大夫捋著胡子,細細探脈。
「敢問姑娘可是服用過活人生血?」
前兩次診治,張大夫并沒問這些。
「服……服……」
「她喝過。」
沈綏安替她回答。
張大夫頓時恍然大悟般:「天道淪喪,天道淪喪啊!活人生血,本就是違背天理的巫醫偏方,若連飲三日身體就會遭到反噬,到時候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我沒喝那麼多,能救嗎!」南嘉脫口而出。
沈綏安一愣:「你說什麼?」
南嘉方知說漏嘴:「我……我。」
「你來說!」
身后的丫鬟礙于威嚴,不敢撒謊:「回將軍,除了第一日,后面的血,公主……公主都吩咐奴婢悄悄倒了。」
沈綏安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從頭到尾,你的失血癥都是在騙我,對不對:」
南嘉立馬換上討巧的嘴臉去抓他的衣袖:「綏安,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她占了你五年,我不過就是想給她一點教訓,誰知道她身體這麼差,一點血而已,就死了。」
教訓,呵……
啪!
「你給我滾!」
沈綏安扇了她一巴掌。
12
我不葬祖陵,所以并不用大操大辦。
孟府也沒一人來看我。
抬棺的人,忽然停下了。
是沈綏安在喊我的名字。
「鳶兒,是我對不起你,鳶兒你別走,我求求你,別丟下我好不好?」
「我帶你去看桃花,日日陪你吃飯,再生一群孩子。」
……
他這樣歇斯底里,倒像是瘋了。
春竹擔心他再這麼鬧下去,會耽擱我蘇醒的時間。
于是咚地一聲跪在沈綏安面前。
「將軍,算奴婢求您,放過夫人吧,若是誤了時辰下葬,夫人在黃泉路上也會過的不安生。」
南嘉也趕來了,不顧臉頰紅腫,吩咐人將沈綏安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