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王爺哭了,這一幕竟是這十年來他們之間少有的溫情。
王爺將江晚抱到了床上,言語之間滿是溫柔:「不后悔,說了娶你就一定會娶你的。」
江晚看著王爺笑了,兩人如少年時一般親密無間,溫柔繾綣。
王爺將江晚擁在懷里,小心翼翼地像是擁住了曾經丟失很多年的珍寶。他輕輕開口:「以后我們會快快樂樂的,我們還會有很多孩子。」
江晚卻突然渾身顫抖了起來,她斜著眼,撇著嘴,眼神凌厲,一把推開了王爺,嘴里還冷笑道:「趙思衡,回憶過去好玩嗎?是不是覺得這些熟悉的畫面猶如昨日?」
江晚的眼眶里源源不斷的淚珠爭先恐后涌出:「我真傻,我不應該信了你的話。我本可以自由自在一輩子,可我卻在這小小的院子里草草一生。孩子,你覺得我們會有孩子嗎?」
王爺的身子一顫,終究還是沒放開箍在江晚腰上的手。
江晚的臉上一片死寂,像一朵枯萎的花,瞬間失去了顏色。她滿臉是淚,頭發混著淚水粘在臉上,抬頭仰視著王爺,嘴角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一字一頓地說「趙思衡,我真后悔這輩子愛上了你。我更后悔,這輩子拋棄了禮義廉恥不顧一切地嫁給你。我江晚,此生此世都不想再與你有任何瓜葛。我死都不會原諒你。就算我變成了鬼,我也日日攪得你不得安睡。」
那天, 晚兒,死在了阿衡的懷里。
我這把年紀早已看不得悲傷離合,生死離別。曾經我多希望晚兒能嫁給阿衡,我也曾真心疼愛過被王爺深深愛過的晚兒。
可后來時移世易,怎麼也回不到從前了。這又能怪的了誰呢,不過是世事無常罷了。
江晚走了以后,王爺好像好了起來,再也不去青樓了。認認真真地操辦了江晚的后事。
他們這些年愛也好、恨也好、不甘也罷,意難平也罷,終究什麼都沒了。
不知怎麼,江晚死后,我竟生出許多真心來。那些年的陳年往事一幕一幕,只記住了她的好。記得以前她也是一個頂頂活潑的人,后來便一日一日變得沉默寡言,不知她在這王府里是否得到過一日的歡愉?
我好好為她哭了一哭,也算是全了這些年的情義。
我才五十六歲,卻覺得眼睛不太好使了。
我這輩子沒有經歷過一次情愛,卻把眼淚都花在別人的情愛上了。
我那侄兒一直讓我跟他回去享一享天倫之樂,我總是推說再等等, 可如今我覺得是時候了。這偌大的王府里再沒什麼可值得留戀的了。我自進宮到如今已有四十年了,該過過自己的日子了。
我跟王爺說這事的時候,他釋然地笑了。那日他跟我說了許多,說他從小到大的事,說起了邕王,說起了太子。他說這十年來太不懂事, 白叫我為他操勞。他又說他覺得這一生好像都過完了。
他說,他請旨讓江晚與他合葬陵寢。雖然, 江晚用的是沈意的名字。
他笑著跟我說,沈意這個身份還是那年在揚州時給她造的。
他又說起揚州,說她過得很幸福, 三個孩子都很大了。
他說他一輩子就娶了兩個女人,可沒一個想留在他的身邊。
他說, 處理完江晚的后事, 他就去戍守邊關了。
他說,如今連我都要離開他了。
他說,他終究還是一個人了。
我狠著心什麼也沒說。我想說,這都是你自找的。可還是忍不住在背過身的那瞬間淚流滿面。
嘉和十三年秋, 我離府的日子。侄兒在府外駕著牛車等我。我收拾了半晌, 只收拾出一個小包袱。我本以為我在王府幾十年會有挺多東西,誰知卻只有小小一包袱。也是令人感嘆。我呼出了一口氣, 緩緩笑了,以后的日子只屬于自己了。
嘉和二十三年冬天,我已六十六歲了。侄孫前兩年都娶親了,侄孫媳婦上年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孩子。這日我在街上準備買個布娃娃給孩子玩, 忽然聽得人說衡王薨了。這把年紀記性就是差,怎麼這個衡王的名號卻覺得非常熟悉,于是我便想著繼續聽聽。
那人說衡王在守邊的時候,殺了十幾個半夜潛伏進來的夷人。雖然殺了那十幾個人,卻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了。
那人說,衡王真是倒霉。這大冬天,夜里還下著雪,天那麼冷,他卻半夜不睡覺在雪地里瞎溜達。
那人說,第二天士兵們發現他時, 他趴在那夷人身上, 手里的短刀還插在那夷人的肚子上。他是被身下的人活活勒死的。
第二日士兵發現他時,他渾身是血地睡在冰天雪地中, 身子都凍僵了。
我正要繼續聽聽時, 他卻停了下來,好奇地問我:「婆婆你怎麼哭得這樣傷心?難道你認識這個衡王嗎?」
我胡亂擦了擦眼淚說:「這怎麼可能呢,皇親貴族哪是咱們這種市井小民能接觸的?不過是年紀大了, 聽不得這種熱血淋漓的故事。
」
那人點頭嘖嘖兩聲:「想當年,衡王可是給我們大顯打下半壁江山的攝政王,自然不可能放過那夷人。」
下一秒, 我好像倒在了地上。我聽得身邊很多人在焦急地喊我, 好多人在我身邊吵鬧不休。
在這吵鬧聲中,我突然想起了衡王。
我怎能忘了呢?那是我看著長大的,而今已四十五歲的, 我將之視作親生兒子的孩子啊。
是即便我老糊涂了,也記得起來的,我的孩兒啊。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