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目中是翻江倒海的恐懼,拉著我便要跑,但是一動身下床,錢匣子就被碰的掉在了地上,瞬間摔得四分五裂,銅板四濺。
而他看著這個他一直惜之如命的東西,不僅沒有像以往一樣拿起來緊緊護進懷里,反而像是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避如蛇蝎的躲進了床上。
我心中詫異,又哄了他好半天,才從他語無倫次的話語中聽出了一些端倪,又結合我在隱秘村里聽聞的事情,拼湊出了一個殘缺不全的雨夜殺人事件。
在秀秀六歲的時候,他和爺爺進山采藥,因為耽擱了時辰,便沒能在天黑前回去,偏偏又逢天降大雨,不得不留宿在了山上廢棄的茅屋中。
就在那一晚,他們救了兩個渾身是血的人,很快追殺者接踵而至,臨爺爺為了引開他們,慘死刀下。
而救下來的兩個人中,一死一重傷,重傷那個便是秀秀一直念叨的先生。
先生因為醒的及時,憑借過人的職業素養帶著秀秀躲過了追殺者的搜查,但經過幾番刺激,秀秀大腦失衡,自此心智便有了缺陷。
先生在山里躲了幾年,無意間被人發現后,為了避免節外生枝,索性說自己是逃荒來的,成了村里的教書先生,后來死于一場大火。
可我唯一奇怪的是,秀秀的情緒一直很穩定,今天受到刺激的原因,竟是因為莫亦劍和他記憶中那個被救下,但最后不治而死的人長得特別的像。
我覺得事情并不簡單,越想越覺得他的這番描述,像極了十年前,我爹和莫亦劍他爹決戰的現場。
又花了好些功夫將人安撫得平靜些,我低身收拾錢匣子的時候,卻發現它是有夾層的,里面還卡著銅錢大小的半塊兒腰牌。
我看著眼熟,仔細辨認了許久,突然意識到,這腰牌上的花紋,與那紅衣女尸的紋身,與村頭大姐鞋面上的繡樣,又是一樣的。
我鎮了鎮心神,拉住秀秀,盡量平和著語氣問道:「這個腰牌是哪里來的?」
他眨了眨眼,說道:「先生給的。」
我又追問:「先生在哪?」
「火里。」他道,「先生在書房的火里。」
我的心猛地沉落,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還是覺得我不行,我得去找十二叔,他一直在調查這個事情,他一定能幫我。
于是我問道:「先生還有沒有留給你別的東西?」
「有。」他點一點頭,微微揚了揚下巴,帶了些驕傲道,「我的表字,缊之,是先生給我取的。」
「……」行吧!
我叫來了侍女,把半塊兒腰牌給她,吩咐她送到平西王府。
她應了聲剛要走,外面便響起了三更的更鼓聲,我想了想,又將腰牌要了回來:「今天太晚了,明日再說吧。」
不好半夜打擾十二叔,我便決定自己先去現場看看,秀秀有些發熱,半昏睡過去,我留了話讓下人仔細照料,就動身去了隱秘村。
然而我拿著燭火在火場里找到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我不死心,用帶來的釅米醋酒潑到地上,這是父親以前教我的驗尸手法。
他當初若沒從軍,本是要做大理寺少卿的,掌斷案訟獄之責,可惜人生無常,天意弄人。
我緊緊盯著地上,果然,不久就浮現出了一大片人形尸跡,那是人死之前被火烤出的油脂滲入地下所形成,所以此處便是臥尸之地。
我曾問過這里的村民,當年火災發生之時,先生曾警醒過他們不要靠近,說明他當時還活著。
活人被火燒,必會掙扎呼救,但這臥尸之痕卻并不凌亂,反而均勻規整,所以死者生前生生忍著劇痛,連燒死都紋絲不動,必是有所指引。
我將伏尸處和周遭的土都翻了一邊,只翻出了一塊破絮,除此之外,唯一可以算作線索的,便是這尸痕似乎隱隱指向了那防火防潮的木柜。
我耐著性子又將柜里的物品拿了出來,還是之前查看過的那些舊絮,破布衣服,和幾本記載桑麻用處的書籍……
這些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系?
難道我漏掉了什麼?
到底有什麼是先生留下,而我卻沒有考慮到的?
我翻著這些東西,拼命地思考,突然腦中靈光乍現,驀地閃過了秀秀的曾說過的話:
「我叫臨秀川,字缊之。」
「我的表字,缊之,是先生給我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