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音非但跟標準不沾邊,還帶了點天津本土味——他可真會演戲,居然要裝聽不懂英語,要不是我跟他知根知底,興許就信了。
史蒂夫自己最傻,還老覺得別人傻,聽后輕蔑一笑,那意思是「你怎麼還找了個沒讀過書的」?
我自詡男人堆里打過滾的,這場面也是真沒見過。
知道他聽不懂,史蒂夫更加囂張,「久別重逢,你不擁抱我嗎?」
我笑臉似哭,說:「入鄉隨俗,我給你作揖。」
備飯的時候,唐易昀終于主動跟我說了這些天第一句話。
「我怎麼覺得,這路子像是對你余情未了?」
得,說了還不如不說,這下吃餃子都不用蘸醋了。
我心中大叫不妙,嘴上還得遮掩,「有嗎?我這人遲鈍,都沒感覺。」
「呵,遲鈍是病……」他邊瞥我一眼,邊換上一副笑臉往餐廳走,「等我治治你,你就有感覺了。」
這頓飯吃得我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跟嚼玻璃碴一個味。
唐易昀這邊就一個策略:聽不懂,不知道,你們聊。
史蒂夫明明懂一點中文,但知道他聽不懂,還非要用英文跟我說話:「我給你寫過十幾封信,你為什麼不回?」
「啊,不知道啊,寄丟了吧……」
「我是為你而來的,歡喜,我放棄了巴克萊銀行的實習,決定來天津的使館工作。」
「哈,你真愛開玩笑……」
「歡喜,雖然你從沒有承認過,我覺得你還是愛過我的。」
唐易昀差點,就差一點從鼻子里擠出個輕蔑的冷笑來。
下一秒,他起身去茶幾處倒了杯水,用天津方言罵了句:「傻x。」
這是我頭一次聽他罵街,不知怎麼,把我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史蒂夫聽見他說話,卻不知道他說什麼:「歡喜,他說什麼?」
我咬著后槽牙,「夸你呢。」
史蒂夫不疑有他,又重新換上誠懇語氣,「歡喜,如今我追隨你到這里,你愿不愿意為我離婚?」
噗——
我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混作一團,差點死過去。
我用眼神示意他別再說了,可他還是眨巴著那雙牛一樣的大眼睛,「歡喜,你愿不愿意為了我離婚?」
就在這個關口,唐易昀走了回來,從容不迫地撂下杯子,決心演戲到底:「聊什麼呢?」
這會兒再不表態,以后就徹底沒戲唱了,我連忙說:「史蒂夫,我不打算離婚,我跟丈夫感情很好。」
史蒂夫聽后,很夸張地攤開手,「Whatapity!」
他生怕我沒聽見,又用荒腔走板的中文連說了兩遍:「枕遺憾,枕遺憾!」
唐易昀慢悠悠,又有點賤嗖嗖地搭茬:「是啊,真遺憾。」
他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涼水,再說話時,已換上一口流利的英腔:「你不在英國實你那個破習,可真遺憾。」
史蒂夫連飯后的茶都沒有喝就走了,估計也是尷尬得不行。
我比他還尷尬,心里罵他添亂,回頭再找唐易昀,發現此人已經回客房去,一邊聽唱片,一邊站在窗臺那里吹口哨。
自從平安懷孕以后,他就不抽煙了,因此動不動就吹口哨。
我眼巴巴站在他門口,扶著門框往里看,他瞟我一眼,走過來關了門。
唱片機里那首歌賴賴唧唧的,歌名叫作「假正經」。
假正經,假正經,
你的眼睛早已經,
溜過來又溜過去,
在偷偷地看不停。
難為情,難為情,
什麼叫作難為情。
想愛我,要愛我,
你就痛快地表明,
不要那麼樣地扮起,
面孔鐵青。
不知道是被這首歌給開了竅,還是被史蒂夫給刺激了,當天晚上,我們唐大少終于動手推開了我虛掩的門。
我聽見動靜就開了床頭燈,見了他,一時還不知道說什麼。
于是他起頭說:「門也不知道鎖,不怕招賊?」
大門當然是鎖著的,臥室門從來也沒鎖過——他這話分明是借坡下驢。
我愣了愣,飛身撲上去,嗔他一句:「我倒想招你來偷人,你也不知道來!」
他笑起來,終于說了句軟話:「話都說出去了,怕來了你不給碰。」
「哪能呢,我可想你了。」
「仔細說說,都想哪了?」
這哪里是可以用嘴回答的問題?
言不如行。
到后半夜,迷迷糊糊快睡著時,我對他說:「其實那個藥是……」
兜來轉去,都是這藥鬧得,他聽了就有點煩,「不說了,翻篇。」
「那個藥是給小蘇姐姐拿的。」事到如今,為了我的婚姻,也只好賣一賣她的老底,「你要不信,我明天就叫她來家里,讓她自己跟你說。」
唐易昀看了我一眼,「真的?」
「真的,明天我讓她來,當著你的面把藥給她。」
唐易昀不知想了點什麼事,片刻后對我說:「正好,讓她來打幾圈麻將吧,順便給你們介紹個人。」
我不明所以,「打麻將?」
「嗯,你不會?」
「會倒是會,但是打得一般,怕輸錢。」
他當時笑得意味深長,「我還就怕你不輸呢。」
第二天,大廳里支起了牌桌子。
小蘇姐姐來了后,第一件事就是認領了自己的藥,跟唐易昀解釋了原委,說對不住了弟弟,姐姐也沒想到會招得你們夫妻吵架。
唐易昀說不打緊,你要有心,待會兒多喂幾張牌。
算上唐易昀,三缺一,他找來的最后一位「貴客」姍姍來遲。
唐易昀說,這人是專給有錢人家打離婚官司的律師,平時很不好得見,唯一的愛好就是打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