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人畢恭畢敬,「大少,西院差個人過去剝蝦,那我先去了。」
因著唐文江平日里不讓別人進他的屋子,用人們都養在東院,等有什麼事捯不開手,才支幾個到西院去。
桌上還有幾只我剝好了沒吃完的蝦,本想開口讓她一并拿到西院去,抬眼卻看見唐易昀冷著臉,一時間便把話咽了下去。
果然,用人剛說完,唐易昀啪一聲摔了筷子,弄出好大的動靜,嚇我一跳。
見慣了他厚著臉皮挖苦人的樣子,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發火。
「易昀?」我有些傻眼,「這是怎麼了?」
就算是今天平安說了他兩句,他當時沒發作,總不至于這會兒才想起來。
「他是腳跛了,手也跛了嗎?!」他帶著怒撂下這一句,起身離席。
這話說得可夠難聽的,我坐在那,看用人嚇得直打冷擺子,忙打發她說:「不當緊,你去吧。」
等我回了屋,這人蹺著腳坐在扶手椅上聽唱片,又像沒事人一樣了。
可這事在我心里算落下了,等有機會,必須得問明白。
第二天,家里上上下下地忙活,里出外進全是人。
西院兩人喜靜,在屋里躲閑,唐易昀去租界上班,只有我一人坐在院里看西洋景。
有個女傭分外打眼——人高馬大的,正跟著男人們一起干力氣活,一扭頭,竟還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
我問屋里的用人:「哎,那個是誰啊?」
「哦,大少奶奶,她叫阿琳娜,流亡過來的。」
一聽是個俄國名字,我便知道了,她大概是因為布爾什維克革命輾轉逃過來的。
我又問:「她怎麼做的是力工的活?」
「她中國話還是不怎麼會說,細活派給她不方便。
」
我點點頭,「要不你讓她到我們屋里來吧,我看她手腳可真麻利!」
用人面露難色,對我說:「大少奶奶,她,她會勾搭主子。」
「嘖,人家不過是天生眼睛深邃,真要勾搭,早勾搭了。」我不以為意。
「她,她不是勾搭男主人,是勾搭女主人。」
這我倒是沒想到,起身走過去拍了拍她,問她會不會講英文。
她哀傷的藍眼珠動了動,答我:「會的,夫人。」
我說:「難得遇見會說英文的人,你陪我聊聊天吧。」
這一聊,才知道,她從年少時開始做女傭,第一任主人是伯爵小姐,也是她的愛人,兩人一路流亡到國內,伯爵小姐卻得了癆病死了。
「我不會勾引別的人,夫人,我已有我此生摯愛。」她邊說邊望向遠方,念了一段故國的情詩。
愛情啊,愛情啊,據別人說:
那是心靈和心靈的默契。
它們的融匯,它們的結合,
兩顆心注定的雙雙比翼,
就和致命的決斗差不多。
念完,她看著我,「夫人,漂泊是如此痛苦,對嗎?」
我為之動容,「是的。」
「如果您已經遇見愛情,夫人,祝愿您不再漂泊。」
說完,她站起身,感激而悲情地看著我,「謝謝您的茶,夫人,先生的心比這茶還要苦澀,但希望您勇敢地去品味它。」
當然,我會的。
兩顆心注定的雙雙比翼,
就和致命的決斗差不多。
唐易昀回來后,聽說我跟阿琳娜說了話,開口便是打趣:「衛大小姐魅力無限,原來我不光要防著外邊的男人,還要防著家里的女人。」
我知道他在玩笑,也順著說:「得了,你一壺就夠我喝的,沒力氣再瞎搞。」
他笑了笑,沒深究我倆聊了什麼,只問:「怎麼家里今天這麼忙?」
「你沒聽說?明天公婆要過來,我琢磨著,興許得住兩天,便讓人收拾間屋子出來。」
「難為你有心,西院的也不知道幫忙。」
「我也就是動動嘴皮子,坐著吩咐,再說,文江腿腳不方便,平安又沒干過活,不幫倒忙就算不錯了。」
他聽后沒再說話,只是臉色依舊不算好看。
第二天,公婆一大早就從公館過來,來了便直奔東院——這幾天,城里許多人都覺過味來,背地里探討我和平安上錯了轎,不知是否嫁對了郎。
年輕人倒是不覺得什麼,但老人聽不得風言風語,今天特意要來問罪。
聽公婆的意思,是本想著取個互補,讓平安管教著易昀,給他收收心,再讓我替文江出去多多結交,積累人脈。
可是憑什麼呢?都是爹生娘養先生教的,誰合該貼補誰啊?
最后,公公厲色,指著唐易昀罵了聲:「羞對祖宗,愧對天地,逆子,我恨不能手撕了你!」
我不落忍,解釋了句:「爸,不賴易昀,都是我的主意。」
可唐易昀臉色鐵青,身體僵硬,神情比摔筷子那天更難看,我還是第一次見。
印象里,他遇見什麼事,都是不急不餒,甚至不當回事的——商場也好,情場也罷,人人都是他桌上的骰子,要大要小,都是他自己說了算。
可此刻的他挨了父母的罵,除了憤怒,竟還有些委屈。
半天,他近乎壓抑地頂了句嘴:「爸,您要看不上我,我可以接著去跑船。」
公公的拐杖當即落在他背上,鐺一聲悶響,「混賬!讓你在外邊跑船,順便眠花宿柳,敗壞我的名聲?!」
我不忍心看他挨打,心疼地勸:「爸,當心打壞了……」
公公便接著喊我:「沒你說話的份!」
唐易昀又在還嘴:「家里若沒歡喜說話的份,剛好讓她跟我一起走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