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冰冷的看向她,只見她一身農婦打扮,白嫩的小臉干干凈凈,她身后跟著上百護衛,各個目光精湛,是好手中的好手。
這樣一只精銳只能是母后安排用來保護她。
她有上百精銳,而我孤身一人。
她有萬千寵愛,而我同一天失去母后,師父和阿則。
那一瞬間,新仇舊恨一起涌了上來,我拔出長劍,一劍指向她的脖頸。
「為什麼?」
「為什麼又是你?」
「為什麼該救人的時候,你不救,不該救的時候,你偏偏要救?」
「為什麼你不能死在亂軍之中,為什麼?」
我聲音凄厲,恍若厲鬼,恨她到極點。
康樂嚇壞了,她連連倒退,不小心踩中衣角,跌倒在地,卻下意識緊緊的護著肚子。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想幫幫你……」
「我也沒有跑,我到宮中來救你和母后……」
我如鯁在喉,涌到喉間的血再也壓制不住,「噗」的一口噴了出來。
我上輩子大概欠了康樂很多錢,這輩子她要這樣折磨我。
我勸她善良,她果真善良了一回,卻要了我的命。
我回到公主府,閉門不出。
沒多久,阿則送來一口棺材,里面是師父陸耀的尸身。
我親手將師父的頭顱和身體縫到了一起,我針線活不好,但我想師父大概不會嫌棄。
我在云初寺的那些年,新來的尼姑對我都很和善。
她們都是師父為我培養的護衛,要培養這麼多的女護衛自然要耗費巨資。
故而,我見他的每一次,他都在為錢發愁。
我年幼時,會將自己為數不多的錢給他。
他摸著我的頭笑,說我寬厚仁慈,有乃父之風。
我替他出主意掙錢,他眼睛發亮,說我若是男兒多好,氣得我一年沒理他。
我年歲漸長,他說,幸虧是女兒,不然如何能長這般大。
再后來,他問我要不要當女皇,我說好!
他哈哈大笑,得意洋洋,似乎為自己將要培養出一位女皇而驕傲。
可我讓他失望了。
我沒有成為女皇,反而成了亡國公主。
我的眼淚瞬間如暴雨傾瀉,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臉上,仿佛他也在哭。
31
京城狂歡了三日。
阿則犒賞三軍,封了無數大將,又封魏相為亞父,權傾天下。
他又用極快的速度安撫京城百姓,發布一道道政令,讓整個京城的緊張氣氛緩和了下來。
又發布國喪,將死去的皇帝賜謚號廢帝,以國禮埋葬廢帝和母后。
他如此做,算是常規操作。
歷代新皇登基,若無刻骨之恨,一般會善待上一任帝王,好好安排身后之事,畢竟,都是天子,都有身死那一日。
只是,在安排母后埋葬時,他親自來問我,該讓母后與誰合葬。
他站在公主府門口。
我在門里。
一門之隔,我沒有開門,他也沒有推。
我想起母后臨死前的話……
「我早就該死的,當年沒死,留下罵名無數,如今再不死,史書中該怎麼寫我?」
「我明知陛下不值得,可我沒有辦法。」
「有時候眼前沒有路,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才是最好的路。」
她和先皇相處僅一年,和廢帝相處卻十八年。
十八年情感該比一年相處深厚,她為了康樂也寧愿舍棄我。
按理,我該讓她和廢帝合葬。
可若跟著廢帝,她便是廢后。
她那樣愛慕虛榮的一個人,大概不愿意死后有這樣一個稱號。
兩人死前鬧到刀劍相向,大概死后也不愿意再見。
反而先皇愛惜百姓,善待良臣,名聲極好,對她也仁至義盡。
我平靜道,「還請陛下將我母后與我生父一同合葬,臣妾謝陛下恩典。」
我的用詞大概傷到了阿則,他沉默良久,語意中幾多壓抑的苦澀。
「阿玉,你恨我……」
「當日,我真以為自己是魏家子,魏相被廢帝逼迫,有謀反之心,而你是大周公主,我不能出賣父親,也不能背棄你,只能讓你多照拂魏家,延緩時日。」
「我不知自己是鎮國將軍遺腹子,也不知你是先皇之女。」
「阿玉,我從未想過騙你。」
我淡漠道,「那你為何死而復生?」
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
良久,門后響起阿則滯澀的聲音。
「阿玉,我寧愿自己真的死在當日。」
「我也寧愿收到那封勸降書的是你師父,而不是我……」
我的心一抖。
若接到勸降書的是師父,那麼死的人就是阿則。
這結果同樣讓我不寒而栗。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這是一個死局。
我心里涌起一股沖動,我要去見他,手指放在門上,腦中閃過師父的面容,手指又僵硬停住。
我忍著心如刀絞,冷聲道,「陛下請回吧,臣妾恭送陛下。」
「阿玉!」阿則語中的失望難以言表。
我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我坐在軟塌上,披著大氅,抱著手爐,依舊冷入骨髓。
不知過了多久,張嬤嬤進來低聲道,「陛下走了。」
我「唔」了一聲,眸子無意識的看著外面。
張嬤嬤欲言又止,「陛下也不容易,這一路上,陛下南征北戰……」
「夠了!」我斷然喝道。
張嬤嬤住了口,良久,她長長一嘆,「公主,人死不能復生,您還是要往前看,陸先生也希望您好的。
」
我默了默。
師父的確希望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