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右思忖,卻仍覺得雜亂無章,想跟他掰扯出個所以然來,話到嘴邊卻只剩下一句,「應與不應,哪有你這麼逼迫人的呢?」
他臉上是沉靜如水,沒有波瀾,片刻,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沖我作揖。
「魚大人,楚某多有叨擾,如今勒馬回頭,不問前程。廟堂危高,愿春風得意;江湖路遠,愿佳婿良人。」
他不緊不慢地說完,直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邁出了門檻。
迎面還遇上魏梨備膳食上來,問:「大人不留下吃飯嗎?」
楚翎楓用那折扇輕輕敲了她的頭,笑說:「你當我太師府里沒飯吃嗎?」
我坐在位子上,心想,這應當算是不歡而散。
其實我倆常常不歡而散,但我總覺得這次有什麼不一樣。
第二天上朝時,我倆的轎子又狹路相逢,他卻不聲不響地讓了我,我才確定了,這次是很不一樣。
楚翎楓不理我了。
這些個當官的個個是人精,不需幾天就看出來,我倆這是真鬧掰了。
我算是他一手提攜,從賦閑女官,一路晉升,到位極人臣。
太師、太傅,雖是國公,說起來非常好聽,但位高職虛,實權是半點兒沒有的。
這樣的兩個人鬧翻了臉,準不會是因為公事。
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了。
這群猴精準在猜測,是什麼私事!
楚翎楓說得對,我是矜貴嬌蠻,他也是尊榮顯達,很要臉面。他喜歡我,我卻幾次三番駁了他的面子,他如今這樣冷漠,也是理所當然。
既是理所當然,那我心中這股子悶氣又是從何而來呢?
這幾日我在朝上,一看到他就憋屈,好不容易走神了,一扭頭又看見玄長君,就更是煩悶,連有故友托我給他家小公子看看文章,我都是脫口而出,寫些什麼狗屁東西!
今天,這股子邪火更是登峰造極,不為別的,只為在宮門口見著了一朵嬌花,眼下淚痣,猶如露珠。
「璇兒,你怎麼來了?」
玄長君跑得好快,我險些以為他被狗追,在逃命。
「璇兒來接哥哥。」六個字,說得也是泫然欲泣。
我目不斜視,一只腳踏上了轎子,卻又聽到一聲柔柔弱弱的「楚大人。」
心中叫著快走,那只腳卻不聽使喚,縮了回來。
楚翎楓閑庭信步,聽人叫他,應了聲,「玄姑娘。」
應完了,他片刻不停留,徑直略過我,登上了他的那頂轎子。
我在原處只覺得難堪,站在這等了半天,也不知是在等什麼。
連玄長君都問我:「妙人,你在此處等人嗎?」
楚翎楓的轎子還沒走,我不想答。
正僵持著,卻聽哎喲一聲,那嬌花扶額要倒。
「璇兒,你怎麼了?」玄長君急得只差蹦起來。
「哥哥,許是天太熱了,璇兒走了好多路,此時頭暈。」
「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哥哥今天沒有備轎子!哥哥背你回去!」
楚翎楓向來不愛管閑事,竟還撩起轎簾問了一句:「要緊嗎?」
不問還好,一問,那嬌花帶雨,像是病弱的仙子下凡來還淚的,「胸口憋悶,有些無力……」
玄長君急紅了臉,「璇兒最受不得風吹日曬,楚大人,下官逾越,懇請您捎上璇兒一程……」
如此不合規矩的事情,他這麼縝密的人,為了玄長璇也肯去做。
「應當的。」楚翎楓說完,卻看著我,「魚大人,上次同您商量了皇上誕辰的賀詞,有幾處不對,我們路上說吧。」
我在原地愣了片刻,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啊……玄君乘我的轎子,帶璇兒回去吧。你們幾個,路上要伺候周全,不可怠慢。
」
說完,我登上了楚翎楓的轎子。
里頭不算寬敞,我在他旁邊坐著,卻是各據一方,沒人講話。
早知道就不上來了,真是煎熬!
可是……不上來,讓玄長璇坐了這個位置,我就愿意了嗎?
不是!也不愿意!也是煎熬!
氣死我也!
我怎麼是這種女人?
不知今天是趕了什麼巧,回府路上,恰遇上賣瓜的推車翻倒了,脆紅的西瓜摔了一地,那小販面紅耳赤,在安慰身旁的農婦,農婦不講話,在偷偷抹淚。
「喂!前面的讓開!別攔了我們大人的轎子!」轎夫喊了一聲。
我正尷尬,聽有動靜,趕緊把頭伸出去看熱鬧,其實是為了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