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羨,我喜歡你。」
只是此刻之人,已非初見之人。
我沒有回答他,踏出了這場荒唐的夢魘。
而這片廢墟之中,只剩下靜悄悄站立在倒塌樹旁的白發神君。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任由周身神力四泄,白發白衣,胸口的血跡早已不見,而身前的人影,也早已不見了。
如果他能夠早點發現,如果他當時直接說出來……
可是沒有如果。
扶桑和長羨三百多年的師徒情誼,到底斷了個干干凈凈。而扶桑產生的那數百年的瘋狂情愫,卻仍舊對他,糾纏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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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在我重新拾起記憶、取得力量之后,好像對什麼都不在乎了。
報復了從前計謀取我心的師尊,本應該是件興奮的事,但我只覺得索然無味。
往昔的仇恨,此刻在我的心上,風吹去,也便吹去了。
待心上所有的仇恨吹走,剩余也不過空空如也。
我已對一些事看得足夠清楚,而也是因為足夠清楚,所以也已無所感悟。
這些紛紛擾擾,實則并不足以困住我。
所以在注意到池邊兩道熟悉的身影時,我只是微微一愣。
一道身影,身著青衣。
一道身影,白衣飄飄。
青衣的正是重凈,白衣的也正是我那位本已毀去仙骨的「姐姐」——那位用了我的心我的眼甚至是我從前蓮臺的姐姐。
我的視線,輕輕落在青衣的重凈身上。
他面容比從前更為憔悴蒼老,而當看到身旁的蓮毓時,我便明白發生了什麼——
重凈幾乎是將自己一半的修為過渡給了本失去仙骨的蓮毓,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怪不得。
我不由嘲諷地笑了笑。
看,這不是也有彌補仙骨的方法嗎?
重凈。
無論是失去記憶之前,還是失去記憶之后,對于我來說,他都是一位仁慈和善的長者。
在三神君中,實力最強大的是重凈,最關心天下蒼生的也是重凈。對于重凈而言,他要守護的永遠都是整個天地,所以任何阻攔他達到這一點的事物,哪怕只是很微渺的一絲威脅,重凈都會除之后快。
寧可錯殺三千,不肯放過一個。
重凈從無心魔,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他自誕生開始,便是心魔的結合體。
在他的身上,仁慈和兇狠并不相對。重凈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了整個天地的絕對平衡。
或許正是因為重凈這種極端的想法,「天」在創造出重凈之后,又接連創造出了扶桑、東君兩位神君,期待在這天地之間,三神君可以互相制衡。
只是這種結果,或許「天」也沒有預料到。
畢竟「天」已經沉睡太久太久了。
在這萬年之中,滄海桑田都不過轉瞬之事,更何況善變的諸靈物呢。
而我,或許正是重凈心中那微渺卻無限放大的「威脅」吧。
可是又憑什麼呢?
我淡淡看著那道蒼青色的背影。
他神力減半,而我力量充沛,甚至還擁有了兩位神君的部分力量——
重凈不是我的對手。
31.「一線生機。」
我的殺意已起。
那道身影似乎察覺出了不對,他幾乎是立刻轉過頭來。
但是太晚了——
沒有猶豫的。
我的長鞭已經抽上了他的神骨。
在那一刻,重凈的真身顯露出我的眼前,那只蒼綠色歷經萬年的神龜,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落到這個下場。
重凈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看我,連神力都沒有來得及施出。而那張口中,也只艱難地擠出一個字:「你……」
「砰——」
伴隨著一道巨大的聲響,那若隱若現的龜殼猛地在我眼前裂開。
而與此同時裂開的,還有化作人形的重凈。
這一鞭,我打的不僅有重凈的神骨,我起了殺心,用的,也自然是殺招。
重凈或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死——
還是以這種死法。
還是死在了他以為已經永遠消失在這個天地間的「長羨」手中。
他甚至都來不及反應,而他口中的那一個「你」字,便已成為了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道聲響。
已經活了萬年的三神君之一,位列三神君首位的重凈——就這樣死了。
但就在這時,一只小龜在轟隆雷聲中墜落。
它奄奄一息,但確實還有呼吸。
是一線生機。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靜靜地看著地上的那只小龜,袖子一揮,那小龜便在地面上消失了。
而就在旁邊目睹著這一切的蓮毓,此刻終于回過神來,她抬頭看了眼雷聲震震的頭頂——
這是神君死去的異象。
「你、你怎麼能……」她定定地看著我,完全不敢相信剛剛發生了什麼。「你竟然殺了重凈神君,你——」
「……神君難道就不會死麼?」我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了蓮毓的身上,「既然他會死,他又為何不能死?」
這位曾經與我相伴上百年的姐姐,她的身體里,流淌著屬于我的力量。
在這世間,本就沒有能夠完全相融的力量,就算是同生的姐妹亦是。
因此在她的身體中,各種力量雜亂無章,宛若「強弩之末」
。
蓮毓的存在,或許在一些人的眼中,便只是拯救蒼生的「一線生機」。
我知道我不應該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