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冤得雪,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心潮澎湃。
我坐在鏡前,心平如水,看到鏡中女子,梳著婦人發髻,柳葉細眉,眉眼彎彎,卻是那麼陌生。
夜間又做了個夢,舊時棣州,廊下一窩燕子銜泥,我茫然的走過,看到李媽媽和周伯母坐在院中閑聊,二人笑的開懷。
我喚了她們一聲,回頭是熟悉的面容,眼眸含笑,開口卻道:「姑娘,你找誰?」
我焦急道:「我是儉儉,秦儉,你們怎麼不認識我了?」
李媽媽一臉詫異,周伯母同樣狐疑:「儉儉?我們儉儉才十歲,是個孩子呢。」
院里有風吹過,夾雜著桂花香,驀然驚醒,才發現臉上冰涼一片。
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那麼久。
往跡如煙覓已難,唯有人,淚也干。
窈娘無數次問我,是不是真的要和鳳柏年成親了。
她說:「是鳳柏年親口說的,若你愿意,他隨時娶你。」
我搖頭嘆息:「我跟他不可能的。」
窈娘翻了翻白眼:「我就知道,是他自作多情,不過秦儉你也該為自己打算一下了,你都二十四了,難不成真的像那些修女士一樣,一輩子不嫁人了。」
二十四,對女子來說屬實不再年輕。
但嫁人這種事,真的沒考慮過。
我很忙,五月與衛離去了一趟揚州。
揚州素產絲綢,番客袍錦、半臂錦、獨窠綾名聞天下,連東渡的和尚返回故土,都要帶不少絲綢制品回去。
去年蘇州織造局的人主動找到了我,看了中繡莊的刺繡手藝,想洽談一下為宮廷供應繡品一事。
這等天大的好事,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實不相瞞,自我的繡品鋪子越開越大,養的人口多了,實則賬目一直是虧空的。
做皇商是每個生意人的夢想。
儉儉師娘的繡品,在錢塘自然是有些名氣的,但我也知道,能吸引蘇州織造主動找上門,根本不可能。
為此衛離也沒瞞我,道是蘇州織造局的曹大人,不知怎麼聽聞了我是宦官周大人的妹妹,立刻提著禮物上門來了。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為蘇州織造提供繡品,屬實解決了我的錢財窘迫問題。
漸漸的,我已經不滿足于單單提供繡品了,此番來揚州,自然是考察的。
揚州的栽桑、養蠶、繅絲、織綢技術,一向是出了名的。
我與窈娘等人商議后,決定自個在錢塘買個農莊養蠶織綢,如此一來繡品正本降低了,將來也可以同蘇州織造商議絲綢的買賣。
我的財力有限,窈娘等人聽聞此事,果然大感興趣,紛紛提議要入股投商。
誰也不可能做一輩子的娼妓。
能力越大,責任也越大。
養蠶農莊投入之后,養家糊口的任務更重了,如今很多人在我手里討飯吃。
好在有窈娘衛離等人幫忙,我初來錢塘時收的女徒中,如阿彩、顰兒等,也都是極聰明的,管理起繡莊和織坊都很有能力。
后來連棣州武定的蘇掌柜也來指點過我這邊的生意,留了兩個手藝極佳的繡娘師傅在這邊。
明德五年,冬,國喪。
陶皇后薨,謚號孝安皇后,皇帝悲痛,數日不朝。
消息傳到錢塘,我正在繡品鋪子指導新收的小學徒盤針,一個恍惚,尖細繡針刺破了手指。
冒出一滴血,染在繡品上。
抬頭看去,窗外已經下雪了,紛紛揚揚,不多時,院中銀裝素裹。
我起了身,去關那窗子,同時聽到自己問了衛離一句:「怎麼死的?」
衛離臉色凝重,輕嘆:「自戕。」
大寧朝規,嬪妃自戕是大罪,更何況是皇后。
自戕的后妃會被褫奪封號,入不了皇家陵園,還會有抄家之禍。
但是這些陶皇后都不怕,因為她的家早就沒了。
陶皇后出身世家之女,祖父為九州刺史,為燕山一帶大族。
蕭瑾瑜登基后,陶父官至中丞,業峻鴻績。
三年,節節高升,在朝中威望風頭,一時無人能及。
女兒貴為皇后,外孫早早被冊封為太子,沒有比陶家更加顯赫的皇親國戚了。
但是權勢過盛又是什麼好事呢,連皇帝什麼時候起的殺心都不知道。
身為枕邊人的陶皇后大概也沒想到,帝王心術如此詭譎。
即便是皇后母族,也不能放之獨大。
制裁之下,不僅陶家垮了,連帶著那些位高權重的舊臣官員,也遭到了肅殺整治。
蕭瑾瑜真是雷霆手段,天生的狠心腸。
我突然想起從前在幽州安王府,周彥不在的日子,他時常喚我過去為他碾墨作畫。
想來是周彥的緣故,后來的他極其規矩,除了作畫,閑談幾句,再無其他。
我曾經很怕他,可他總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溫聲道:「小秦儉,你怕什麼,爺又不吃人。」
我一度以為他真的不會吃人,可是后來周彥說:「別被他的表面蒙蔽,王爺那種人,沖你笑的時候,可能心里在盤算著如何殺掉你。」
陶皇后就是這樣被他殺人誅心的麼?
人人都說當今圣上重情,痛哭數日,不僅免了她的罪,還不顧朝臣阻攔,執意給她孝安皇后的謚號,葬入皇陵。
衛離說:「雪越下越大,安穩日子怕是到頭了,姑娘早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