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活在擔心和恐懼之中,日復一日,不知不覺已經給自己想了無數條退路,回棣州投靠蘇掌柜,留在安王府當個老婢女,或者一根白綾追隨你而去……我整日都在想,一口氣懸在心里,七上八下,度日如年,折磨的自己快瘋了。」
「儉儉,對不起……」
周彥聲音晦澀,神情閃過痛楚:「你知道的,我一路走來,身不由己。」
「是的,我都知道的,好在如今功成名就,你趟過得那條血路,吃過的那些苦,總算不是白挨。」
我看著他笑,眼淚滾落下來:「阿彥哥哥,你走出來了,秦儉為你高興,可你有沒有想過,我還活在過去啊,我好像一直都未曾走出來。」
「儉儉……」
「我那顆懸著的心直到在京中見到賀楚楚,恐懼過,驚慌過,最后終于松懈了,我真的松了口氣,明白了人與人之間其實緣分都是注定的,你我之間的羈絆,無非是我憑著幼時那份傻和犟,不肯放手罷了,行至此路,山水一程,你想要的都已如愿,我沒了不放手的理由。」
「儉儉,不是這樣的。」
周彥急聲解釋:「來的時候皇后都告訴我了,你在生氣對不對,賀楚楚那賤人的話你也信,我帶你回京與她對峙,儉儉,我沒碰過她,真的,你寧愿信她,也不信我嗎?」
「一開始我是信她的,畢竟與你分離太久,再次相見,竟不敢相信眼前那人是我的阿彥哥哥,來錢塘這半年,靜下心來,我想明白了很多,你縱然再變,我信你本性如此,絕非欺辱暗室之人。」
周彥紅了眼眶,一瞬間哽咽,極力隱忍:「你既信我,就跟我回去,儉儉,從此以后我們再也不必分離了。
」
我搖了搖頭,「我說過了,你已經走出來了,可我還留在過去,我已經二十多歲了,回首過往,好像從未為自己活過。」
「我不瞞你,來錢塘的這些日子,是我這些年過得最踏實的時光,我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睡一個好覺,靜下心來刺繡了。周彥,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只有在這里我才是秦儉,你明白嗎?」
我態度誠懇,四目相對,他低笑一聲,目光犀利,像是試圖從我眼中看出些什麼:「不明白,你說了這麼多,我只知道你后悔了,秦儉,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沉默了,這份沉默在他看來仿佛無比諷刺,他笑了:「我就知道,你從前留在我身邊,是因為少不更事,年幼無知罷了,聽說你在這里睡了個伶人,秦儉,你現在才懂了閹人到底意味著什麼對吧,你懂得了男女之好,所以你后悔了,找個正常男人成婚,相夫教子,這就是你所說的安安穩穩過日子,對不對?」
我的臉白了一白,竟不知我在錢塘的一舉一動,他竟然都是知曉的。
然而在周彥看來,我蒼白的面色更像是坐實了罪名,他紅了眼睛,無聲的咬著牙,陰狠道:
「現在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是不是遲了些,我早就說過,就算將來你怨我恨我,我也不會放手,我給過你機會,我們說好的,你這輩子只能嫁我,自己選的路,不能回頭!」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聲音狠戾,眼神卻顯得慌亂無助,「跟我回去,現在就走。」
周彥不管不顧,拽著我出了屋子。
屋外,狂風正起,將拐角處的青竹吹得東倒西歪。
院落站了一人,衣袂飄飄,如玉少年。
是鳳柏年。
看到我們,他驚訝了下,很快又恢復了那副從容不迫,桀驁不羈的樣子。
他說:「姐姐,我說你怎麼最近也不來找我,原來是有新歡了啊,真是的,我比他差哪兒了?」
鳳柏年一臉幽怨,似乎完全忽略了周彥身上的殺意。
下一秒周彥拔了劍,抵在他的脖子上,狠戾彌漫,稍一用力刺破了他勁間皮膚,鮮血直流。
鳳柏年看著我,欲哭無淚:「姐姐救我啊,我要是死了,以后誰陪你春風一度。」
我慌張的看著周彥,將手伸到那劍上,緊緊握住,掌心血流不止。
「周彥,不要。」
周彥死死的盯著我,半晌,眼中燃起滔天的恨意,絕望的笑,落下淚來:「秦儉,你果然,果然是后悔了……」
我無聲的搖頭,看著他眼淚直流:「不是的......」
周彥笑的無盡悲涼,最終敗下陣來,放下了劍:「也罷,終究是我不配,我不殺他,怕的是將來到了陰曹地府無顏面對二老,儉儉,今后你好好的吧。」
「阿彥哥哥,成全你了。」
10
在錢塘的第三年,我的繡品鋪子已經擴張了兩倍不止。
繡娘從原來幾個,增加到了十幾個。
終于也如從前的蘇掌柜一樣,收容了一些離經叛道、不容世俗的可憐人。
三年,發生了太多事。
皇城天子腳下,西廠禁衛,最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哪怕遠在錢塘,人盡皆知,但凡皇帝差西廠辦案,貴如親王,也要血流成河。
廠督周大人,是個冷面狠毒的修羅。
周大人是個閹人,如尋常的閹人一樣,喜歡在女人身上找存在感,府里姬妾眾多。
十三年前,棣州武定的案子已經由監察院重新審理,賀知州開采私礦是真,周同知被誣陷為同謀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