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留在了挽月筑。
好歹是花了一兩銀子的,不做點什麼對不起這辛苦錢。
鳳柏年才十七歲,如此年輕。
他飲了些酒,濃眉微挑,眸子濕漉漉的,將下巴抵在我肩上,曖昧道:「姐姐,天色不早了,咱們要及時行樂呀……」
那一聲姐姐,叫的我全身發麻,我不適應的挪開了肩膀,站了起來:「我花了錢的,應是你的客人,是不是該聽我的。」
少年一愣,瀲滟眼眸染了幾分笑:「怎麼了,姐姐怕了?不相信我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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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柏年大概是做夢也沒想到。
我花了一兩銀子,為的是看著他睡覺。
他嘴角抽搐了下,斜睨了我一眼,興趣又起:「姐姐這又是玩的什麼花招,該不會想等我睡著了騎上來吧。」
我被他這虎狼之話噎的面紅耳赤,半晌不知說什麼好。
他也已經寬衣上榻,大剌剌的躺著,歪頭沖我勾魂一笑:「姐姐隨意,我先睡了。」
屋內燭光輕晃。我坐在桌前托腮看他,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真的睡著了,才慢悠悠的走了過去。
我坐在床邊,為他蓋好了被子。
那張與周彥七分相似的臉,其實也有不同。
周彥的眉毛好像更濃一些,鼻子弧度也更挺一些,睫毛也不一樣,周彥的睫毛更密一些,能很好的遮掩一些不為人知的戾色。
但是從側面恍惚望去,又真的很像。
鳳柏年喝了酒,睡得很香。
我遲疑的伸出手去,指尖從眉毛輕輕的往下劃,眼睛、鼻子、嘴巴……記憶中周彥那張怒罵鮮活的臉,恣意張揚,任性不羈,仿佛就在眼前。
「秦儉,我告訴你,趁早死了這份心,小爺是絕對不會娶你的。
」
「瞧瞧你這蠢笨的樣子,哪里比得上賀家的楚楚,嘖嘖,連副畫兒都畫不好。」
那時我為何這麼喜歡他呢,喜歡的卑微到了骨子里,明明知道他不待見我,還是會偷偷的看他耍威風。
大概是因為周彥值得吧。
十歲那年,我們在賀知州府邸后院玩捉迷藏,王嫣一心整我,故意讓我躲進一口枯井里。
那口井很深,我不敢下去,她說我們倆一起躲在這里。
我在她的幫助下沿著繩子往下放,結果她見我到底了,繩子一收,徑直跑開了。
那日我在井里待了一個時辰,根本沒人來找我。
后來才知楚楚她們早就改了主意,跑前院去投壺玩了。
直到宴會結束,周伯母準備走了,大人們才發現我不在。
滿處的找,最后還是周彥在井里發現了我。
他從井上往下看,我傻愣愣的抬頭,看到他面色陰沉,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怒氣。
是他放下繩子,又跳了下來,托著我的屁股把我推上去的。
周彥很嫌棄我,上來第一句話就是罵我蠢,豬腦子。
可當著眾多大人的面,他揪著王嫣給我道歉,咄咄逼人,硬生生把王嫣罵哭了。
周彥一向毒舌,雖然他過后一如既往的欺負我,但當眾為我出頭,罵王嫣小小年紀歹毒心腸時,我是真的耳朵紅了。
細想起來,那些被周彥欺負的事,隔著十年時光望去,罵一句蠢,揪一下辮子,推搡一下,都是多麼可笑的小孩子把戲。
阿彥哥哥,儉儉好想被你再次罵一句,欺負一下。
我趴在床邊睡著了,夢里似乎落了淚,隱約覺得有一只溫暖的手拭去了我臉上的淚痕。
次日醒來,看到的是鳳柏年不敢置信的眼神,他說:「你就這麼趴在床邊看了我一夜?」
我揉了揉眼睛,模棱兩口的回答一句:「我花了錢的,咱們兩清了。」
少年心性令人捉摸不透,鳳柏年也不知在想什麼,竟然笑了:「這次不算,我欠姐姐一次,姐姐什麼時候想睡我了,隨時再來。」
我以為,我與他之間,再也不會有任何瓜葛了。
然而三日之后,起了一場風,吹到繡品鋪子里,院里青竹沙沙作響,門窗都在輕晃,令人不安。
周彥終于是來了。
那扇蓮花屏風后面,貴人一身日常錦服,烏發束起,劍眉微挑,緊抿著的薄唇透著不悅。
昳麗眉眼,英俊的面容,長身玉立間的那股凌冽氣息,肅穆、狠絕、冷若冰霜。
我進了屋子,他看向我,一瞬間神情又柔軟下來,笑道:「儉儉,我來接你回去了。」
聲線是熟悉的清冷,又蘊含濃濃溫情。
他笑著走向我,我卻靜靜的看著他,道:「周大人,我回不去了。」
大概是我眼中的疏離和冷意太過明顯,周彥皺了眉:「什麼意思?儉儉。」
他上前,伸出手去拉我的胳膊,似是想將我拽到懷中,我卻看著他,跪在了地上:「大人,你走吧,秦儉心里有人了,在這里遇到了愛慕的男子。」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儉儉你別騙我,我不信,你不可能喜歡別人。」
周彥笑了,半蹲下身子,后背繃的挺直,用手搓了搓我的臉:「乖,這次回去我們就成親,我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們如今住在提督府,臨走的時候大紅燈籠都掛上了,回去我們就成親。」
權勢滔天的西廠廠督,真能如此冷靜自持嗎,那又為何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慌亂。
我靜靜的看著他:「周彥你慌了,因為你心里沒底,你也知道我們這些年,分離的太久了,我等了你好多年,杳無音訊,我后來甚至在想,你是不是已經死了,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