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抱歉,我們往日也是這般,說起字畫便將旁的事都忘了,卻是叫夫人久等了。綠蟻,還不快上茶來?」
全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無人說她的不是,她笑盈盈地在我對面坐下,身上帶著些藥草的味道,不很濃,卻是好聞的。
「是我冒昧打擾了,只同大人說好了今日要來的,自是不敢怠慢,望姑娘莫怪。」
我倉皇抬頭,起身行了禮,那姑娘伸手來扶我,我才第一次同她面對面。
確實是個美人兒,且還是個有情趣的美人兒,婢女的名字都起得這般有意思,不像我,我只有過一個婢女,她叫巧巧。
我坐了回去,實沒了同她寒暄的心思,只看著晏溫。
他依舊一身素衣,挽袖收了筆,抬頭看我時,眉眼間帶了些許冷清。
我將袖里的地契拿出來放在桌上,悶聲說道:「這是地契,一百畝水田并一座莊子,五年前我買時一共白銀三千兩,如今賣給大人也是這樣的價格。
只我有個不情之請,莊子上的田皆租于了塢中幾戶人家,租期年尾才到,今年已然下種,稻子亦長了這般長了,大人若要收回,可否等到年尾?
另一個便是望大人能再寬限我幾日,我將家中物品收拾妥當,租好了船立時便走。」
我同阿爹的想法便是先租船沿著運河北上,去一趟京城祭奠一番故人,再西出陽關。
自此便是山高水遠,不復相見。
45
「夫人你要去往何處?」
那姑娘又問道,待問完,她又盯著我看,細細長長的眉毛輕蹙,看著都叫人生出心疼來。
「我阿爹想去塞外。」
「那可不就出了我大夏的地界了?夫人真正是好氣魄,這般遠的路說走便能走,月盈佩服。
」
原她叫月盈啊!名字亦是好聽的。
「你說你們要去何處?」
晏溫垂著頭,站在銅盆前認真地清洗著手指上的墨跡。
「阿姐,你說你要去何處?」
春生亦問道,只他不如晏溫,總是不動如山。
他終究還年輕,走過來便抓住我的手腕,抓得極緊,臉上分明帶著三分不信,四分憤怒。
「春生,我要帶著阿爹同阿元去關外,我想去看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走之前還能見你一面,阿姐甚是歡喜。待我再回來時,只愿你已是個兒孫滿堂,無憂度日的老阿翁了。」
我伸手將春生的手握進我的手里,同舊日一般搖了搖。
至少春生,至少他著急時還會叫我聲阿姐,如此,我便不曾白養他一遭。
「你分明說過,你說過要給我挑個好看溫柔且有耐心的姑娘,待我娶了妻也不分家,就開開心心一處過著的……」
「春生,你知道的,阿姐如今做不到了。」
我忍著淚,不是不愿意去做,只是再也做不到了。
我是個沒了歸處的人,亦膽怯得沒有面對的勇氣,只有逃避。
我想活,便只能逃避,逃到一個再也尋不到晏溫的地方,午夜夢回,即便淚染濕了枕頭,再也不會生出即刻尋他的心思,隔著千山萬水,想尋,再也尋不到。
我總有一日會將他忘了,再做一個全新的常秋時。
「既做不到,當日為何要說?你可不就是這樣嗎?想說什麼隨口就說,不想要了,便能隨手丟棄。拿三千兩銀錢來。」
晏溫看著我,眼里覆著冰霜利劍。
很快便有管家模樣的人送了銀票來,晏溫接過,親自遞到了我手里。
「希望這是我最后一次見你。」
我垂頭接過銀票,輕聲答了個「是」字。
晏溫,我想將你忘了,就像從不曾認識過一樣。
就像我同阿爹從不曾搬進那道幽深的巷子,就像我從不曾摘了那枝頭的杏子,就像我從不曾有過要將你據為己有的念頭。
就像我從不曾愛過一個叫晏溫的郎君。
我歸了家,只覺得病得愈發重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阿爹叫我起來喝藥我便喝了,叫我喝粥我也喝了。
我不知道今夕何夕,只看阿元垂著腦袋站在床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叫阿爹帶她走,怕將病氣過給她。
她要阿爹再三保證我不會死才終于走了。
我知道天黑了,窗外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好生惆悵。
我睜眼看著已舊了的青色帳子,什麼也沒想,亦不敢想。
46
窗戶被人輕巧的推開,我知道有人來了,約是小偷吧?
只我家最值錢的就是白日里我帶回來的三千兩銀票,此刻就在我枕頭下壓著。
我想喊人,又怕驚了阿爹同阿元。
「看上什麼便拿吧!只聲音輕些,別嚇到我阿爹同孩兒。」
我啞著嗓子說道。
反正過幾日便要走,長路漫漫,能帶走什麼?
只那小偷久久沒動靜,我難受,吸了吸鼻子翻了個身。
「你可風寒過?怎得每處關節都疼呢?我這般疼,卻無處說去。」
我看著窗前的一團模糊的人影說道。
「你若是來劫色便罷了吧!你看我這模樣,生得本就一般,如今又病得半死不活,想必你也沒興致,或是我這般瞧著你不便拿嗎?我那梳妝臺上還有些首飾,便是我家最值錢的東西了。
」
我又翻了身背對著他,慢悠悠閉上了眼睛。